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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行當即就聽懂了祖父的話,心中無比悲慼當即便哭出來聲來。
柔弱的宋氏一路上從未哭過,此時受到兒子的感染,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蔡脩倒是沒哭,卻兩眼空洞地看著堂外,不知在想什麼。
“莫哭,再哭老夫的話就說不完啦!”
蔡京倒是好氣度,出言打斷了幾人的悲慼。
蔡行身量尚未完全長開,比祖父還要低小半個頭,聞言止住了哭,可眼角卻還掛著淚,只是乖乖仰頭看向蔡京。
“我且問你,蔡京可是奸臣?”
“祖父?”
蔡行生兒富貴,少經世事,莫說以其人有限的見識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就算能,他又如何敢當著祖父的談這麼忌諱的話題?
“呵呵。”
蔡京並沒有想過為難自己的孫兒,這個問題其實是自問自答。
其人因為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反而沒有任何忌諱,似是有意說給兒孫聽,又似是故意說給偏殿的公差聽。
“不忠於君上、弄權誤國者謂之奸!
蔡京雖然忠於君上,但柄大宋朝政十餘載,上不能輔道君開太平,下不能安黎民御外敵,至大宋衰敗如此,蔡京‘功不可沒’,自是大大的奸臣!
哈哈哈,大大的奸臣!”
蔡行從沒有見過氣度從容的祖父這般癲狂模樣,很有些害怕,眼光也閃躲起來。
蔡京卻已經恢復常態,看著這個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怎樣命運的傻孫子,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
早在當年道君七幸蔡府,蔡京作《鳴鸞記》時就已經意識到自己難得善終。
後來,徐澤率大軍威脅開封,蔡京帶皇太子入同營談判,乞求正乾皇帝給自己一個“正名”的機會,便是明白自己終究逃不過一個奸臣的歷史評價。
奸臣之名並不可怕,至少在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大宋,即便是朝廷認證的奸臣,通常也不會被趕盡殺絕,最終都會留下一絲體面。
其人萬萬沒料到,趙桓是個異類,要麼不做,做就做絕。
竟然敢破壞本朝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先前就弄死了王安中,現在又輪到了自己!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蔡京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生命力正在迅速消散,也許下一息自己就要死了,這個已經到了這份上,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已經沒有意義了。
人生的最後一刻,還能想什麼?
眷念嗎?
悔恨嗎?
其人指著地上一根沒有充分燃燒而碳化的樹枝,對蔡行道:
“拿來。”
蔡行懵懵懂懂地拾起碳枝,交到祖父的手裡。
蔡京轉過身,走向勉強還算完整的東面牆壁,提碳疾書:
八十一年往事,四千裡外無家。
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
止因貪此戀榮華,便有如今事也。
待題完詩,蔡京已經力竭,最後的“也”字曲曲扭扭。
其人丟下碳枝,復又讀了一遍,但只讀到“彤庭幾度”時,蔡京的聲音已經微不可查,“宣麻”二字尚未出口便轟然倒下。
七月二十三日,大宋最大的奸臣蔡京在流放途中,病餓交加,死於潭州東明寺。
其子蔡脩、媳宋氏、孫蔡行亦亡於同日晚。
四日後,天子遣監察御史張贗出京,隨童貫所至州軍誅殺其人,並函首赴闕。
又詔廣西轉運副使李癉之誅殺趙良嗣,並竄其子孫於海南。
在此期間,蔡京之子蔡攸、蔡翛等人亦被賜死,其剩餘子孫則未見於信報,此後盡皆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