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王稟送來的急報,向來沉穩鎮靜的童貫在官廳內踱著步子,以平復自己煩躁的心情。
徐澤帶兵南下後,從頭至尾只與賊軍進行了一場大戰,之後的大半精力全用在整頓社會秩序上。
不可否認,嘉興縣一戰的確打廢了賊軍,之後,賊人便收縮防禦不敢進取。
方臘之亂實際已經到了尾聲,只待朝廷大軍到位,就能順利收場。
也不可否認徐澤整頓社會秩序效果確實非常明顯,甚至比很多號稱能臣幹吏的文官都出色。
但正因為其人做得太出色,讓朝廷平亂以後恢復兩浙路的稅收變得更加困難。
這賊子攪亂了兩浙路人心,拍拍屁股跑回了京東東路,卻把爛攤子留給了自己。
朝廷水潑不進的京東東路居然會發生波及數州的大叛亂!
這種蹩腳的理由,還不如已經被夏人割掉腦袋的劉法做的體面,咱家會信?
但徐澤不是劉法,只有其人帶兵離開了京東東路,朝廷才敢調大軍南下,“協助”京東兵馬平定方臘之亂。
現在,這賊子卻毫無徵兆地帶回大半兵馬,要不要趕緊率大軍直接回去?
絕對不行!
方臘雖然暫時不敢進取,但實力卻未大損,要是放過了此賊,此消彼長之下,江南就徹底丟了。
這訊息還不能告訴天子,不然以皇帝的急性子,恐怕就要一天連發十二面金牌,急詔大軍北上過江了。
童貫隨即又想到徐澤部將牛皋統帥的兩千兵馬,這賊子跑了,卻留下了一部兵馬,是什麼意思?
實話說,徐澤不走的話,童貫也很為難。
指望這小狐狸老老實實為朝廷打生打死是不現實的,反倒會讓自己束手束腳,留下一將兵馬正好。
想透其中關節,童貫坐回帥位,又將徐澤的公文仔細看了一遍,起身道:
“傳我帥令,全軍明日拔營,準備南下平亂!”
京東東路的確發生了叛亂,還不止一處,說“禍亂數州”並不為過。
原因也的確是大戶頑抗官府推行的稅法改革,嚴格的講,徐澤並沒有騙童貫。
徐澤帶兵南下後,同舟社長史宗澤便按照社首的交代,陸續頒佈相關稅法改革令。
其中,就有“地越多稅越重”的梯級稅法。
毫無疑問,此等“惡法”立即遭到了各州大地主的強烈抵制。
之前的清田、度田等政策,就已經讓大地主們少了很多隱田、隱戶,損失相當慘重。
人在屠刀下,不敢不低頭,同舟社手握法度屠刀,就算請來天子“主持公道”,也討不到半點好。
梯級稅法卻沒有任何傳統,大宋都沒這麼做過。
任何政權的興盛都是有時限的,只要田地還在手中,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最多熬過一二十年,同舟社肯定會走上大宋的老路,到那時再興家置業不晚。
但梯級稅法一旦落地,家業再難維持,等不到同舟社走下坡路,自家的土地就要散去大半,這如何能忍!
這些人各有門路,皆找到本地官府表達自己的“合理訴求”,希望趙長史能以民生艱難為念,收回成命。
“犟老官”宗澤的名聲可不是白得的,其人一旦做出決定,自然就會鐵腕推進,絲毫不為這些大戶的呼聲所動搖。
雙方沒了迴旋餘地,官府之前又透過度田摸清了大戶們的田畝資料,若不反抗,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家業不斷縮水。
一些被利益燻壞頭腦的大戶趁著徐澤統帥大軍在外的絕佳時機,相互串聯“起義兵、抗暴政”。
就如後世諸多龍頭企業一旦“引領行業發展方向”後,必然要侵奪中下層企業的發展空間一樣。
大地主和中小地主都是地主,但二者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甚至,其階級內部的競爭還要更加殘酷。
大地主對小地主手裡肥沃土地的兼併熱情,可比下戶那畝薄田更高。
而同舟社頒佈的梯級稅法旨在打擊大地主,對中小地主的影響極小,甚至因為限制了大地主的擴張性,對他們來說還是利好。
如此一來,大地主被孤立,發起的叛亂規模就很有限了,以同舟社對京東東路的經營,當然不可能發展到連州跨縣的大規模叛亂這一步。
一切皆在徐澤預料之中,其結果自然就是註定的了。
大部分地主的暴力行動還在串聯動員階段,就被本地巡捕房掌握並搗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