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宣和二年的正月。
去年京東東路發生的動亂早就平息,社會秩序也穩定下來了,同舟社總部暫時還沒有搬遷,但社首已經趕到了河北東路的“新戰場”。
滄州清池縣。
徐澤正與知滄州事彭如圭騎著馬巡堤,查探沿途的情況。
“彭知州,以往每年凌汛,此處黃河段的水位要到何處?”
彭如圭和宗澤同年,但身體卻遠不及宗長史,徐澤特意讓親衛準備了一匹性子溫順的騾馬供其騎乘。
“最高時離堤頂一丈零六寸,前面長蘆鎮有記錄歷年資料的水則碑。”
滄州是“黃泛區”,大小洪災常年不斷,知州彭如圭在防汛上投入的精力顯然很多,一口就答上了宣撫使的提問,隨即又憂心忡忡地補充了一句。
“只是,這幾年屢屢潰堤,河道變更很大,這些資料基本沒有參考價值。”
見彭如圭不時捶腰,徐澤知其人不耐久騎,下了馬。
立時有親衛過來接過韁繩,牽走了馬。
徐澤看著不遠處的長蘆鎮,面色頗有些凝重。
滄州他來過,不算陌生,但幾年過去,記憶中的很多事物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本官當年出行遼東,曾途經本地,長蘆鎮應該不在此處,人口也比當下稠密不少,不曾想滄州如今卻越發凋敝。”
彭如圭跟著長嘆一聲。
“是天災。政和五年十月,黃河決冀州棗強埽,隨後淹滄州,民戶逃亡大半;政和七年,河間府、滄州段河堤大決,清池城不沒者三版,接連大水,滄州元氣大傷啊!”
這兩件事徐澤都知道。
政和五年的決堤發生在冀州,隔著河間府、永靜軍兩地,洪水到達滄州時,已經平緩了很多,但也產生了大量流民。
林沖便是因為受了災,一家人在滄州待不下去了,才跑到之罘灣投奔彼時還是登州第二將副將的徐澤。
而政和七年的這次決堤,決口大,洪水來勢兇猛,河間府、永靜軍、滄州、清州、霸州、莫州、信安軍等府軍均受洪水摧殘,百姓死傷無數,朝廷公佈的資料是“民死者百餘萬”。
尚未結束的兩浙路兵災,徐澤估計最終死亡民眾至少百萬,河北東路一次水患,也是百餘萬。
史官只記下了冰冷的資料,消失的卻是無數活生生的人命。
“生民艱難,生於河北更艱難啊!”
“是啊,崇寧元年,滄州在籍戶數為六萬五千八百五十一,兩年前再造冊,卻只剩下了一萬八千七百三十四,生民何其艱難。”
滄州是河北兩路地域最廣的州,管轄面積比起河間、大名等府還要大得多,而且是適於耕種的平原地區,但在籍人口卻少得令人髮指。
須知道,多山少地面積還狹小很多的登州,上次統計的戶數就有十二萬一千二百七十三,是滄州的六倍多!
以華夏人對土地的執著,若不是滄州水災連年,怎會讓這片膏腴之地“白白閒置”?
“本官有志於束縛黃河之害,不知彭知州有何教我?”
彭如圭祖輩少有高壽者,其人指不定哪天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早看開了世間萬事,徐澤有心請教,其人也就放開了講。
“黃河之水奔流澎湃,非人力可約束,敬天明德順應自然方是大道,這水治不得,越治越壞事!”
不怪彭如圭小題大做,對徐澤如此苦心勸諫,他說這話是有時代背景的。
動輒就氾濫的黃河是宋人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比氾濫的黃河更讓趙宋君臣害怕的,則是隨時可覆滅趙家王朝的遼國鐵騎。
趙宋君臣懼遼入骨,又沒有燕雲十六州等形勝之地抵擋遊牧政權,黃河便是趙宋阻擋強敵遼國的唯一天然屏障。
儘管歷史上的遼國南下,黃河都沒起到什麼作用。
很多人也都知道冬天結冰的黃河基本起不到阻敵作用,但有總比沒有更好,心理倚仗也是倚仗不是?
可是後來,這個心理倚仗也要消失了。
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著作佐郎李垂透過觀察發現黃河有向北改道的趨勢。
要是黃河北流進入遼國境內,那趙宋阻止遼軍的天然屏障要消失不說,遼國還多了一條南下直入開封的寬闊水道,這還得了!
李垂根據自己的推斷結果,向真宗皇帝上《導河形勝書》。
其人提出開挖六條導洪入海的河流,引導本要北流的黃河東流,以促進兩岸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