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嬌婉善言。母事嫂,嫂亦雅愛慕之。
值中秋,夫妻方狎宴,嫂招之,珏意悵惘。女遣招者先行,約以繼至;而端坐笑言良久,殊無去志。珏恐嫂待久,故連促之。女但笑,卒不復去。質旦,晨妝甫竟,嫂自來撫問:“夜來相對,何爾怏怏?”女微哂之。珏覺有異,質對參差,嫂大駭:“苟非妖物,何得有分身術?”玉亦懼,隔簾而告之曰:“家世積德,曾無怨仇。如其妖也,請速行,幸勿殺吾弟!”女靦然曰:“妾本非人,只以阿翁夙盟,故秦家姐以此勸駕。自分不能育男女,嘗欲辭去,所以戀戀者,為兄嫂待我不薄耳。今既見疑,請從此訣。”轉眼化為鸚鵡,翩然逝矣。
初,甘翁在時,蓄一鸚鵡甚慧,嘗自投餌。時珏四五歲,問:“飼鳥何為?”父戲曰:“將以為汝婦。”間鸚鵡乏食,則呼珏雲:“不將餌去,餓煞媳婦矣!”家人亦皆以此為戲。後斷鎖亡去。始悟舊約雲即此也。然珏明知非人,而思之不置;嫂懸情猶切,旦夕啜泣。玉悔之而無如何。
後二年為弟聘姜氏女,意終不自得。有表兄為粵司李,玉往省之,久不歸。適上寇為亂,近村裡落,半為丘墟。珏大懼,率家人避山谷。山上男女頗雜,都不知其誰何。忽聞女子小語,絕類英,嫂促珏近驗之,果英。珏喜極,捉臂不釋,女乃謂同行者曰:“姐且去,我望嫂嫂來。”既至,嫂望見悲哽。女慰勸再三,又謂:“此非樂土。”因勸令歸。眾懼寇至,女固言:“不妨。”乃相將俱歸。女撮土攔戶,囑安居勿出,坐數語,反身欲去。嫂急握其腕,又令兩婢捉左右足,女不得已,止焉。然不甚歸私室;珏訂之三四,始為之一往。嫂每謂新婦不能當叔意。女遂早起為姜理妝,梳竟,細勻鉛黃,人視之,豔增數倍;如此三日,居然麗人。嫂奇之,因言:“我又無子。欲購一妾,姑未遑暇。不知婢輩可塗澤否?”女曰:“無人不可轉移,但質美者易為力耳。”遂遍相諸婢,惟一黑醜者,有宜男相。乃喚與洗濯,已而以濃粉雜藥末塗之,如是三日,面色漸黃;四七日,脂澤沁入肌理,居然可觀。日惟閉門作笑,並不計及兵火。
一夜,噪聲四起,舉家不知所謀。俄聞門外人馬鳴動,紛紛俱去。既明,始知村中焚掠殆盡;盜縱群隊窮搜,凡伏匿岸穴者悉被殺擄。遂益德女,目之以神。女忽謂嫂曰:“妾此來,徒以嫂義難忘,聊分離亂之憂。阿伯行至,妾在此,如諺所云,非李非桃,可笑人也。我姑去,當乘間一相望耳。”嫂問:“行人無恙乎?”曰:“近中有大難。此無與他人事,秦家姐受恩奢,意必報之,固當無妨。”嫂挽之過宿,未明已去。玉自東粵歸,聞亂,兼程進。途遇寇,主僕棄馬,各以金束腰間,潛身叢棘中。一秦吉了飛集棘上,展翼覆之。視其足,缺一指,心異之。俄而群盜四合,繞莽殆遍,似尋之。二人氣不敢息。盜既散,鳥始翔去。既歸,各道所見。始知秦吉了即所救麗者也。
後值玉他出不歸,英必暮至;計玉將歸而早出。珏或會於嫂所,間邀之,則諾而不赴。一夕玉他往,珏意英必至;潛伏候之。未幾英果來,暴起,要遮而歸於室。女曰:“妾與君情緣已盡,強合之,恐為造物所忌。少留有餘,時作一面之會,如何?”珏不聽,卒與狎。天明詣嫂,嫂怪之。女笑雲:“中途為強寇所劫,勞嫂懸望矣。”數語趨出。
居無何,有巨狸銜鸚鵡經寢門過。嫂駭絕,固疑是英。時方沐,輟洗急號,群起噪擊,始得之。左翼沾血,奄存餘息。把置膝頭,撫摩良久,始漸醒。自以喙理其翼。少選,飛繞中室,呼曰:“嫂嫂,別矣!吾怨珏也!”振翼遂去,不復來。
橘樹
陝西劉公為興化令,有道士來獻盆樹,視之,則小橘細裁如指,擯弗受。劉有幼女,時六七歲,適值初度。道士雲:“此不足供大人清玩,聊祝女公子福壽耳。”乃受之。女一見,不勝愛悅,置諸閨闥,朝夕護之惟恐傷。劉任滿,橘盈把矣,是年初結實。簡裝將行,以橘重贅,謀棄之。女抱樹嬌啼。家人紿之曰:“暫去,且將復來。”女信之,涕始止。又恐為大力者負之而去,立視家人移栽墀下,乃行。
女歸,受莊氏聘。莊丙戌登進士,釋褐為興化令,夫人大喜。竊意十餘年,橘不復存;及至。則橘已十圍,實累累以千計。問之故役,皆雲:“劉公去後,橘甚茂而不實,此其初結也。”更奇之。莊任三年,繁實不懈;第四年,憔悴無少華。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至秋,果解任。
異史氏曰:“橘其有夙緣於女與?何遇之巧也。其實也似感恩,其不華也似傷離。物猶如此,而況於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