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平爸吼:“一破公園,有啥可看的,到哪兒不都是幾棵樹幾棵草?家樓下就有,不去。”
亞平爸第一次來大上海,覺得哪都不去虧了車票錢,便堅持:“就公園裡轉轉,照兩張相,也算我們來過上海了。你看你!來都來了,還不去玩玩?”
“玩?人家白讓你玩啊?哪不要門票啊?一人兒五塊,四人兒二十,又不帶孩子,幾個大人有什麼可玩的?”
最後妥協的結果,一家人在公園門口的牌子前合影留念,並且圍著公園的柵欄走了一圈,盡情發揮視野的廣闊,以及擴充套件想像力的空間。“這樹的後頭有一個兒童樂園,裡面有不少設施。”亞平還在有樹木擋住無法遠眺的地方做圖象外講解。
“哄小孩子玩的地方還收我們五塊!”
“那邊有大人玩的地方,好多老頭老太一大早到裡面的廣場去跳扇子舞。”
“真夠奢侈的,做個早操還敗壞銀子。”
“有老人證不要錢的。”
“那等我過了60,我再來。”
“你算外地旅客,不是本地居民,多大都得收你的。”
“只要它收一天,我到死都不稀罕看一眼!”老太太今天算是犟上了,頭歪著手指著柵欄的另一端洩憤。
麗鵑恨得想扭頭就走,不要跟在這個比葛朗臺還吝嗇的老太太后面丟人現眼。麗鵑搞不明白,這老太太活著有什麼樂趣?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算計錢錢錢,活著就為了虐待自己,不娛樂不消費,並與享受作對。麗鵑不曉得亞平媽前生受過怎樣的折磨,以至於到今世都有生存緊迫感,如果僅僅老太太一個人艱苦也就罷了,她非要把這種約束,對生活的恐懼傳染給身邊的每一個人,比如說在別人吃肉的時候她吃白飯,在別人吃西瓜的時候她啃瓜皮,在別人大笑著看電視的時候她一絲不苟地做針線,全然不受感染。總之,在這個老太太身邊,你永遠是緊張,即便在享樂,也覺得罪過,並且不痛快。你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會戳到她的神經,讓她又回到六○年代,也不知道究竟怎樣做才能讓她快樂起來。顯然,陪她一起啃西瓜皮或者陪她一起揀菜葉是最好的孝順,不過,如果以犧牲自己生活的目標為代價,好像太不划算。
麗鵑看看錶,眼看著午飯時間就要到了,下午去車站給老太太老頭買車票,中午這一頓是一定要在外頭吃的。麗鵑已經下定決心,原本說順著老太太哄老太太高興,就因為一早上老太太都沒讓麗鵑高興過一秒,麗鵑決定,哪怕最後一天,我都要跟她作對到底!
根據麗鵑對老太太的瞭解,麗鵑都能想像得出老太太在被問及吃飯問題時候的表現:“我不吃!我不餓!我早上出來前吃了好幾個饅頭了!”麗鵑決定毫不掩飾地告訴老太太:“你如果不吃,就看著我們吃,因為我們都餓了。你如果不想進飯店,甚至可以站在飯店外頭等,如果恰巧飯店在招打掃衛生的大媽,你還能趁我們吃飯的空兒去賺幾個錢。”麗鵑已經打定主意。
果然,亞平說:“媽,先去吃點飯吧!也走一個早上了,找地方歇歇腳。”
“我不吃!我不餓,我早上出來前吃了好幾個饅頭呢!”
麗鵑冷笑,自己估算沒有達到百分之百的精確,因為,最後一個字,應該用嘆詞“呢”而不是“了”。
麗鵑那番話,最終沒出口,但她跳過老太太的意見,直接對亞平說:“我得吃點東西,喝點水,我累了,也餓了。”
亞平說:“嗯,我也累了,一起去找家便宜的飯店好了。”亞平不由分說,拖起他媽就走,邊走邊找門臉最小,裝潢最簡陋,看起來最不起眼的街邊小店。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一家一看就是招待外地人來上海出差的那種快餐小店——是那種便宜的漆著黃漆的木頭桌子,上面蒙一層一次性塑膠布,壓上一個被菸頭燙得找不到初始顏色的菸灰缸,走進去要低著頭下三級臺階,簡單裝潢的小店。
外地小姑娘拿著一本用圓珠筆寫著選單的塑膠皮本子走過來往桌上一摔,眼睛都不看亞平一家就走,邊走邊喊:“歡迎光臨……”尾音還沒傳到桌邊,人都在服務檯邊抽筷子了。
亞平把選單遞給亞平爸,老頭看了半天,說,叫你媽點。
老太太坐在桌邊,眼睛直盯馬路,根本不瞟選單一眼,堅定地說:“我不餓,我不吃。”麗鵑看那氣勢,忍不住暗暗讚歎:“現代江姐!”
亞平大包大攬,說,那我點。“小姐,一盤雪菜毛豆,一碟嗆黃瓜,一份舌條,一碗牛腩面,一碗榨菜肉絲麵,一盤排骨年糕,一碗紅油抄手。四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