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痤艱難的搖搖手,“衛鞅,請他來,快。”侍女聞言,飛快的去了。
衛鞅來到寢室,明顯感到了公叔丞相的失望和傷心。但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站立著。公叔痤長長的嘆息一聲,“鞅啊,你快逃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衛鞅卻是淡淡的一笑,“為何逃走?逃到哪裡去?”公叔痤臉泛紅潮,一陣喘息,“鞅啊,為了國家大義,老夫盡最後力量推薦你擔當大任。然則,魏王不用你。老夫就勸了魏王殺掉你。殺你用你,都是為國家盡責。勸你逃走,是了卻朋友情分。你快走吧,走吧——”
“丞相,若為此因,不用逃的。“衛鞅竟沒有絲毫的驚訝,更沒有立即要走的樣子。
“你?甘心死在魏國?“老公叔卻大是驚詫。
“公叔丞相,魏王既不聽你用我之言,又何能聽你殺我之言?他不會將我放在心上的。你莫要憂心。”衛鞅淡淡的微笑著。
公叔痤昏花的老眼死死盯住衛鞅。他顯然感到出乎意料,卻又頓時覺得明白了其中道理,同是事理,自己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如何竟沒有面前這個年輕士子見得透徹?大智天賦,豈有他哉!老公叔不禁長長的出了一口粗氣,“鞅啊,你的見識總是高人一籌……看不到,看不到你建功立業了……你會到哪國去?……你,你會讓魏國滅亡的,是麼……厖”
他伸出枯瘦的雙手,緊緊拉住衛鞅,眼中一絲光焰漸漸熄滅,溝壑縱橫的老臉漸漸舒展開來——老公叔走了,心灰意冷的走了。
衛鞅默默站在榻前,冰冷的悲哀湧上心頭,大滴眼淚滾到臉頰。他向公叔痤的遺體深深一躬,“公叔大人,感謝你知我至深。可你沒有回天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魏國滑進深谷。大人,你無愧於魏國,你就安息了吧。”
這天夜裡,公叔府掛起了白色燈籠,府中上下人等皆是麻布孝衣大放悲聲。訊息傳出,安邑城有人歡喜有人憂,洞香春論戰堂竟是擠得水洩不通,通宵達旦的辯駁詰問卻依舊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魏惠王當夜便趕赴公叔府,身穿白色孝衣,在公叔痤的靈位前放聲大哭。魏王的祭奠驚動了安邑的權臣和官場,高車駿馬一時間擠滿丞相府門前的停車拴馬場,高官重臣們一片白衣,一片痛哭。但在洞香春論戰堂卻有一個傳聞:只有上將軍龐涓沒有去公叔府祭奠。訊息引得列國客人和安邑士子們又是一番激烈爭辯與諸般猜測。
十天之後,公叔痤被隆重的安葬在安邑城南的靈山巫真峰下。孤峰為陵,南眺鹽澤,建造得竟是與魏文侯陵園所差無幾。魏惠王與公叔夫人商議,鑑於老丞相膝下無子,決定選派府中一個得力幹員守陵三年。正在仔細挑選時,不想侍女來報,說有人自請守陵。夫人一問,竟是中庶子衛鞅!魏惠王釋然一笑,“老丞相好象說到過這個人。讓他去吧,也不枉老丞相賞識他一場。”
三、龐涓喬裝 考校中庶子衛鞅
龐涓匆匆向王宮走來。
此刻他是既高興又煩惱,高興的是公叔痤死得其時,給他空出了一個巨大的權力位置。戰國之世,上將軍雖然也是位高權重,獨立開府,但畢竟不能總攬國政,使他無法展現自己為政治國的出色才能,也無法使魏國在自己全面排程下完成大業。若能做了魏國丞相,非但位極人臣,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而且出將入相,達到文治武功兩方面的功業極致。
但是,就在他雄心勃勃的拒絕參加祭奠公叔痤,以顯示自己不與老朽同流的時候,他的軍中掌書卻從洞香春帶回一個傳聞:魏王對丞相的人選未定,將在他與公子卬之間確定!這使他大感意外,內心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起來。平日裡他不大瞧得起洞香春,認為那是淺薄士子附庸風雅的地方,多次拒絕了到洞香春論戰天下大勢和用兵之道的勸告。但是他對洞香春的神秘傳聞可是從來不敢小視,那個鬼地方從來沒有空穴來風,許多要害的轉折都將洞香春的傳聞變成了事實。龐涓曾經大義凜然的向魏王進言,請求取締這個滋生事端的酒肆,認為那是魏國糜爛腐敗的淵藪,是列國密使刺探魏國機密的最好渠道。可魏惠王卻是哈哈大笑,“上將軍哪,洞香春大有根基,天下聞名,文侯武侯都視為安邑文華之明珠,我如何取得?”顯然對他的主意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悅之色。這個討厭的地方如今傳出了這樣的訊息,至少證實魏王向某個親信透漏過這個想法,宮廷之內已經有人知道了。一時間,他感到很有些悲哀與忿忿然。公子卬何許人也?浮華紈絝的王室子弟一個,除了精於聲色犬馬,沒有一樣正經本領。如此之人,也在丞相人選之列,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然則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