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法場外宣示左庶長命令。法場外的罪犯親屬們第一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垂頭癱在草地上無聲的哭泣著。歷來法場刑殺,都不禁止親友活祭,如何這秦國新左庶長連這點兒仁義之心都沒有?未免太得無情!其餘看熱鬧的萬千庶民也都一片寂靜,全然沒有以往看法場殺人時的紛紛議論。人們在如此巨大的刑場面前,第一次感到了國家法令的威嚴,感到了這個白衣左庶長的強硬與無情,竟全然不是人們原先議論想象的那麼軟弱,竟敢擺這麼大的法場!忠厚的農夫們想起了三月大集上的徙木立信,不禁相顧點頭,低聲嘆息,“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太陽昇起三杆時,景監高聲下令:“將人犯押進法場——!”
車英一擺手中令旗,兩千騎士讓出一個門戶,一隊長矛步卒分兩列夾持著將長長的人犯隊伍押進法場。人犯們穿著紅褐色的粗布衣褲,粗大的麻繩拴著他們的手腳,每百人一串,緩緩蠕動著走向法場中央。四野高地上的民眾鴉雀無聲,他們第一次看見如此成群結隊的“赭衣”,第一次看見戰場方陣一般的紅巾短刀行刑手,每個人的心都不禁簌簌顫抖起來。赭衣囚犯們再也沒有了狂妄浮躁,個個垂頭喪氣面色煞白。最頭前的是孟西白三族的族長和二十六個村正,以及戎狄移民的族長們村正們。他們都是六十歲上下的老人,一片鬚髮灰白的頭顱在陽光下瑟瑟抖動。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曾經在戰場廝殺過,為秦國流過血拼過命。直到昨天,他們還對晚年的生命充滿了希望,相信櫟陽會有神奇的赦免,相信秦國絕不會對孟西白這樣的老秦人和穆公時期的戎狄老移民大開殺戒,不相信一個魏國的中庶子能在秦國顛倒乾坤。
此刻,當他們從一片死一樣沉寂的人山人海中穿過,走進殺氣瀰漫的法場,他們才第一次感到了這種叫做“法”的東西的威嚴,感到了個人生命在權力法令面前的渺小。當他們走到瀕臨河水的草灘上,面前展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木樁,每個木樁上都寫著一個名字,名字上赫然打著一個鮮紅的大勾時,他們油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懼,雙腿發軟的癱在草地上。在戰場上的刀光劍影中,他們每時每刻都有可能血濺五步,變成一具屍體,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感到畏懼,沒有一個人想到退縮。照民諺說,人活五十,不算夭壽。而今六十歲已過,死有何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克服這種恐懼,能自己站起來。
兩個兵卒將為首的孟氏族長孟天儀,夾持起來靠在木樁上時,老族長似乎終於明白過來,白法蒼蒼的頭顱靠在木樁上呼呼喘息。突然,他挺身站起,嘶聲大喊,“秦人莫忘,私鬥罪死恥辱——!公戰流血不朽——!”喊罷縱身躍起,將咽喉對準木樁的尖頭猛然躍起斜撲!只聽“噗”的一聲,尖利的木樁刺進咽喉,一股鮮血噴湧飛濺!孟孟天儀的屍體便挺挺的掛在了木樁上。
剎那之間,孟西白三族的人犯一片大嚎,挺身而起,嘶聲齊吼:“私鬥恥辱,公戰不朽——!”紛紛躍起,自撞木樁尖頭而死。
喊聲在河谷迴盪,四野山頭的民眾被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刑場悔悟深深震撼,竟然衝動的跟著喊起來:“私鬥恥辱!公戰不朽——!”喊聲中夾雜著一片哭聲,那是圈外人犯親屬們的祭奠。
變起倉促,景監大是愣怔。衛鞅點頭道:“臨刑悔悟,許族人祭奠,回村安葬。”
景監頓時清醒,高聲宣示了衛鞅的命令。圍觀民眾嘩的閃開了一條夾道,孟西白三族剩餘的女人和少年衝進法場,大哭著向高臺跪倒,三叩謝恩。
衛鞅冷冷道:“人犯臨刑悔悟,教民公戰,略有寸功。祭奠安葬,乃法令規定,衛鞅有何恩可謝?今後不得將法令之明,歸於個人之功,否則以妄言處罪。”
法場的萬千民眾官吏盡皆愕然。不接受稱頌謝恩,還真是大大的稀奇事情。此人是薄情寡義?還是執法如山?竟是誰也不敢議論。
“開始。”衛鞅低聲吩咐。
景監命令:“人犯就樁,驗明正身——!”
車英在人犯入場時已經下到法場指揮,一陣忙碌,馳馬前來高聲報道:“稟報左庶長,七百名人犯全部驗明正身,無一錯漏!”
衛鞅點頭,景監宣佈:“鳴鼓行刑——!”
車英令旗揮動,鼓聲大作,再舉令旗,“行刑手就位——!”
七百名紅巾行刑手整齊分列,踏著赳赳大步,分別走到各個木樁前站定。
“舉刀——!”
“唰!”的一聲,七百把短刀一齊舉起,陽光下閃出一片雪亮的光芒。
“一,二。三,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