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頂漫步一回。眺望山腰河谷星星點點的行獵別居,又看山外揮汗耕耘的赤膊農夫,衛鞅良久沉思,默默不語。白雪便和他說了一會兒晚上的事情,倆人便回到了白莊。
暮色降臨,一騎黑馬馳出河谷。在谷口樹林中,騎者換乘一輛車廂象小房子一樣的藍色輜車,直奔安邑城而去。
掌燈時分,丞相府所在的天街車流如梭。藍色輜車一直駛到丞相府門前方才停下。丞相府的新主人目下是公子卬,公叔痤家人已經搬到魏惠王另賜的官宅去了。丞相府易主以來,比往昔是更加的熱鬧繁忙,整日間車水馬龍達官貴人絡繹不絕。奇怪的是,今晚丞相府門前卻很是幽靜,偌大車馬場空蕩蕩的竟沒有一車一騎。藍色輜車剛在車馬場停下,府門護軍頭領便向內高聲報號:“白門總事先生到——!”報聲落點,便見丞相府家老碎步跑出,來到車前深深一躬道:“小老兒代丞相迎接貴客,請先生安坐。”說著便跨上輜車,請馭手坐到一邊,親自駕車從正門馳入。家老是丞相府總管,對尋常高官都是淡漠之極,今日卻是殷勤有加,邊趕車邊回頭笑道:“先生頭面大得很哪,丞相今夜謝客閉門,專門等候先生呢。”車中傳出矜持的笑聲,卻沒有說話。頃刻間,輜車駛到相府深處一片小樹林旁停下,家老下車拱手笑道:“請先生下車。”車中人走出,從容向林中木屋走去。家老忙不迭領道,卻被車中一個布衣少年叫住,遞給他一個皮袋子笑道:“多謝家老照應。這是總事先生的些須答謝。”家老接過精緻考究的皮袋子,知道這是白門特製的錢袋,沉甸甸的足有十多個金餅。家老心中高興,連忙道謝,回身碎步跑著去追總事。
林中木屋燈火通明,遙遙可見廊柱下一人,紅衣高冠大袖博帶,分明便是公子卬。他看見道中來人,大笑迎出:“鞅兄,別來無恙啊?”
衛鞅拱手笑道:“公子榮升丞相,可喜可賀。”
“噫!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鞅兄真道的步入風華富貴鄉了啊。”公子卬拉著衛鞅在廊燈下左右打量,發覺素來簡樸高潔的衛鞅今日竟是錦衣玉冠,氣度華貴,竟是換了個人一般。
“丞相何須驚奇,衛鞅棄學從商,脫離正道,也是入道隨俗,慚愧慚愧。”
“鞅兄何出此言?大商巨賈乃當今風雲人物,誰敢小視?我就最喜和商賈來往了。來來來,請到內廳敘話。”公子卬拉起衛鞅的手,笑著走進正廳。
廳中酒菜已經上好,公子卬熱情讓道:“鞅兄請入坐貴客尊位。”衛鞅一看座次擺法,便明白公子卬已經不再將他當作官場中人對待,而當作民間客友對待了。戰國時期,儘管禮制已經不再煩瑣迂腐,但尊卑座次還是極為講究的。但凡官場中人,包括名士交遊,客人尊位必是座北面南,主人則在對面或東側相陪。若是非官場之客人,則客人尊位必是座西面東,主人座東面西相陪。今日座席面東,自然是非官場禮節。兩種坐法,後一種自然比前一種低了一個規格,但後一種卻不太拘泥,尋常師生朋友間飲宴待客,均是如此坐法。
衛鞅微笑入座。僕人上來酒具,卻不是爵,而是觶。古禮之中,酒具比座次講究更大。所謂爵位,即是酒具的等次。舉凡大宴,最尊貴者用爵,盛酒一合;次等用觶,盛酒兩合;三等用觚,盛酒三合;四等用角,盛酒四合;五等用杯,盛酒五合。也就是說,地位越是尊貴,酒具的容量就越小。各種酒具中又有材質、形制、精粗、銘文等諸多區別,即或是王室犒賞群臣的數百人大宴,繁多的酒具也會將每個人的身份等次絲毫不差的表現出來,絕不會出現尊卑混淆。上酒的大容器也有區別,三等以上用大尊,三等以下用大壺。春秋末期,這種煩瑣酒禮大大的簡化淡化,酒具的使用也變得隨意起來。孔子大為感慨,曾惋惜長嘆:“觚不觚!觚哉!”觚已經不是觚了,觚啊!雖則如此,但在上層官場,酒具的尊卑講究還是存在的。官吏聚宴,尋常全部用各種爵。民間聚宴,便全部用觶或觚。上酒容器則完全隨意。今日公子卬用觶,再次表明對衛鞅的接待是民間友人,而不再將他當作名士小吏。
衛鞅笑道:“丞相通權達變,鞅自愧不如啊。”
“要說通權達變,那是你衛鞅。當今名士,誰能棄官從商?衛鞅也。”
“衛鞅困窘,不得已做稻粱謀,已成天下笑柄,丞相勿得謬獎。”
公子卬發現,素來冷峻傲岸的衛鞅一朝富貴,竟變得柔順了謙卑了,似乎對他這個位及人臣的王室貴族已經有了敬畏之心。公子卬大為欣慰舒暢,既往對衛鞅才氣的欽佩和人品的景仰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他舉觶笑道:“衛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