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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部分

秋決,都要在渭水草灘殺人。商君變法的頭三年殺人最多,有一年一次殺了七百人,渭水都被鮮血染紅了!可是,那都是在櫟陽的渭水草灘與郿縣的渭水草灘上。咸陽城南的渭水草灘還沒有做過刑場,還是乾淨的。

誰能想到,第一次在這裡開刑場,殺的竟然是商君?

一年四季,惟獨冬天的渭水草灘空曠遼遠,清冷孤寂。長長厚厚的草海早已經被打割淨盡,枯黃的草根頑強的鋪成一片無邊無際的草毯,為蒼黃的土地做出淒涼的裝扮和最後的護持,以免呼嘯的北風吹走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立冬開始,進入河灘的只有寥寥無幾的獵戶和破冰打魚的官役。渭水草灘已經習慣了冬日的空曠寂涼。

今年冬日,渭水草灘卻被湧動的人潮驚醒了!

河灘四野,人群茫茫,卻沒有哄哄嗡嗡的人潮之聲,彷彿是無數失魂落魄的夢遊人的匯聚。人群只是木然的湧動著,沒有激情,沒有議論,連村野百姓好看熱鬧的新鮮感也絲毫沒有。惟有刑場內獵獵翻飛的黑旗與呼嘯的北風有點兒響動,卻又使遼遠的河灘更顯空曠,彷彿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深深幽谷。

將近巳時,一輛輛華貴的青銅軺車在森嚴護衛下陸續駛進了刑場。

這是世族元老們的軺車,他們無一遺漏的出動了。昨晚,國公嬴駟下了詔書,因老太后病危,國公緊急趕往終南山,著太師甘龍為行刑大臣,公子嬴虔為監刑大臣,孟西白三將為護刑將軍,即日對商鞅決刑。詔書一出,世族元老們大為振奮,連夜在太師府密議,做好了各種準備。次日巳時,他們按照約定,一個個高車駟馬氣宇軒昂的開進了刑場。數日前乘坐破爛牛車身穿舊時布衣的裝扮被徹底拋開了。

他們苦苦等了二十三年,黑髮人熬成了白髮人,一朝復仇,大是神采飛揚!可是,當他們高車駟馬的進入刑場時,卻發現黑色的人海竟然鐵一樣的沉默著,雖然隔著兩層夾道護衛的鐵甲騎士,依然能感到那無邊無際的幽幽眼睛裡閃爍出的冰冷,依然能感受到那夢魘般的沉默中透出的漠視。沒有期待的歡呼,甚至連一絲驚訝也沒有,茫茫人海凝固成了黑色的冰山。不由自主的,世族元老們的燦爛笑容收斂了,相互競賽車技的呼喝興致沒有了,疾馳歡騰的馬蹄也莫名其妙的變成了沓沓走馬。自己做作出的些須歡騰,竟被無邊無際的冰冷人海吸納得無蹤無影。這一切彷彿在無聲宣告,任何人都沒有力量消解這凝固的肅穆的沉默。

這是一個不見任何經傳的特異刑場!

它很大。數千名鐵甲騎士圍出了一個方圓半里地的圈子,惟有面臨渭水河道的一面敞開著。黑色人海蔓延在三面高地上,將刑場圍成了一個盆地。盆地刑場的北面是一道五六尺高的土臺,臺上擺開了一字十六張長案,全部坐著白髮蒼蒼的世族元老。中間突前的兩張大案,坐著面垂黑紗的老甘龍和嬴虔。後面的高坡上,三百名重甲步卒護衛著一座高高聳立的望樓,樓里正是“已經去了終南山”的嬴駟。

刑場中央,是事先打造好的行刑臺。它是一座邊長約丈、高約六尺的白木臺。臺上立著一張又寬又厚的黑色大木板,一個人伸開四肢恰恰能夠及邊。刑臺下,紅衣赤膊的行刑手分成黑、白、紅、黃、綠五對,每兩人一對,頭戴猙獰面具,牽一頭“刑牛”圍著刑臺的五個方位站定。牛很怪異,直直的長角上套著紅綾,頭上戴著碩大的青銅面具,身上披著色彩斑斕的獸皮,牛脖上架著粗大的紅色繩套和跟頭鞍具。

誰也沒有見過如此刑場,誰也不知曉將對商君何以處刑?很少見過世面的山野庶民本有看熱鬧新鮮的本性,尋常時日早已經騷動吶喊起來。世族元老們預想的期待的,也正是如此場面——商鞅處死,萬民歡呼!老人們說,百年前秦穆公令三賢殉葬,國人心懷悲傷,但還是在三賢走進墓門時驚訝的呼喝喊叫起來。然而今天卻沒有絲毫聲息,無邊無際的黑色人海依然是一座冰山,唯聞夾在呼嘯北風中的沉重喘息。

“將到午時。”甘龍對旁邊的嬴虔說了一聲,嬴虔點點頭。

甘龍舉起令箭,“押進人犯!”

擔任掌刑官的是杜摯,他一揮手中黑色令旗,嘶聲高喊,“押進人犯——!”

車聲轔轔,西弧率領一隊騎士押著一輛青銅軺車駛進了刑場。誰都知道,這是商君的專用軺車,車上坐的也正是商君!依舊是白玉高冠,依舊是白色斗篷,依舊是整潔講究,依舊是自信威嚴。當那輛軺車轔轔駛進的時候,老秦人竟覺得這是馬隊護衛著神聖的商君前來視察了!四野人海突然歡呼起來,“商君萬歲——!”“新法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