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了,春蘭跟在她的後面。沈氏的頭髮梳得很光。臉塗得白白的,不過上面沒有擦胭脂。在矮矮的鼻子上面,一對小眼睛鼓得圓圓的,兩道畫過的寬眉快要挨在一起。一張闊嘴緊緊閉著,臉上沒有笑容。
沈氏走進房來,把她的一雙半大腳重重地踏在地板上,對著克明喚了一聲:“三哥,”把眼眉一動,立刻擺出了一臉的怒容。
克明連忙欠身站起來說:“五弟妹,請坐。”覺新也點頭招呼,喚了一聲:“五嬸。”
沈氏含糊地應了一聲。她不坐,就立在寫字檯前,一面指著春蘭對克明說:“三哥,你看!”
克明和覺新都朝著春蘭看。春蘭埋下頭,她的頭髮蓬亂,一根辮子散了一半,頭繩長長地拖下來。臉上黃一塊,紅一塊,一邊臉頰浮腫了。
“五弟妹,這是怎麼一回事?”克明看罷,納悶地問道,他不明白沈氏為什麼要來麻煩他。覺新知道這是什麼一回事情,不過他不敢做聲,其實他也不願意說出來。他只是默默地在旁觀著。
“難道三哥還不曉得?”沈氏把頭一動冷笑道。她不等克明說話,便沉下臉,用決斷的聲音說下去:“這是老四乾的好事!”
“四娃子,他不在書房裡頭讀書?”克明更加驚愕地說。
“讀書?,哼,他幾時好好地讀過書來?”沈氏扁扁嘴,做出輕蔑的表情說。“他把整個公館都要翻過來了,只有你三哥一個人不曉得。”她在一把靠背椅上坐下來,叫春蘭立在她的身邊。
克明用一隻手緊緊地壓住寫字檯,正色地說道:“五弟妹,你這是什麼話?”“什麼話?你三哥教出來的好兒子,自己該明白,”沈氏想好許多諷刺話要用來傷害克明,她不肯放鬆他,她說出一句,她感到一種復仇似的滿足。
克明氣得臉發青,他不理睬沈氏,卻把眼睛掉向四周望去。他看見房裡沒有一個女傭,便帶怒地大聲喚道:“翠環!”沒有應聲。他又喚道:“湯嫂!王嫂!”
女傭王嫂正在外面房裡竊聽。她讓他喊了兩三聲才答應著,慢慢地走進來。
“三哥,你不用生氣。我告訴你:老四、老五兩個拉著春蘭調戲。老四還動手打人。幸好三姑娘來拉開了。不然不曉得今天會鬧出什麼事情!”沈氏毫無憐憫地說。她一面說話,一面注意地望著克明。她看見他面部表情的變化,看見他臉上肌肉的搐動,她暗地裡十分滿意。
克明望著王嫂怒喝道:“你快去把四少爺、五少爺喊來!你喊他們立刻就來!”王嫂連忙答應著,就退出去了。
“哪裡會有這種事情!等我問個明白!”克明坐下去,喘吁吁地說,他用手拍了拍膝頭。
“好,就請三哥問個明白,想個辦法。不然,我以後怎麼敢用丫頭?”沈氏仍然不肯放鬆克明,繼續用話去刺克明的心。
“五弟妹,你不要多說,我知道!”克明不客氣地對著沈氏揮手說。他極力制止他的上升的怒氣。接著他又叫道:“翠環!”只叫了一聲,
他就咳起嗽來。沒有應聲。覺新開口了。他同情地問道:“三爸喊翠環,
有什麼事?等我去喊!”
“明軒,你不要走,”克明忍住咳嗽阻止道,“你就留在這兒。”他剛把話說完,就聽見他妻子的聲音。
“三老爺,你什麼事這樣生氣?”張氏走進來,柔聲問道。她再回過頭招呼了沈氏和覺新。她剛剛梳洗完畢,帶著一臉新鮮的笑容進來。翠環跟在她後面。
克明還沒有回答張氏,他瞥見了翠環,便先吩咐道:“翠環,你去把三小姐喊來。”
張氏走到沙發旁邊,溫和地望著克明,再問道:“三老爺,究竟是什麼事情?”
克明抬起臉看他的妻子,惱怒地說:“還不是為著四娃子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他真把我……”他喘著氣說不下去,又埋下頭咳起嗽來。
張氏連忙挨近去,伸出兩隻手為他捶背,一面溫柔地勸道:“為著老四的事情,也犯不著生這樣大的氣。等他來,教訓他一頓就是了。”
覺新看見克明止了咳,吐了兩口痰在旁邊的痰盂裡。他也順著張氏的語氣勸道:“三嬸說得是,四弟年紀輕,不懂事,做錯事情,等一會兒教訓他一頓就是了。為著這件小事情,三爸也不必這樣生氣。”
“小事情?”沈氏翹著二郎腿,在旁邊冷笑一聲。
張氏和覺新一齊掉過臉去望沈氏,看見沈氏得意地坐在那裡。他們默默地把眼光掉開了。
外面響起了“鼕鼕”的聲音,覺群的影子很快地閃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