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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在外面唱小旦的來往,你要生氣;侄兒們不學好,你要生氣。你一個人怎麼管得了他們許多人,況且爹又不在了,他們暗中也不服你,”張氏懇切地說著勸告的話。

克明痛苦地搖搖頭,說道:“就是因為爹不在了,你做哥哥的要出來管事。”他把她的手放鬆,她連忙將它縮回去。“其實我管他們的事情,也只是希望他們學好。我並不是為自己。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討厭我?”他想了一會兒,又帶著自信說:“我自問我並沒有做錯一件事情。我做人也很正直。我從沒有在外面胡鬧過……”

張氏輕輕地推開他的膀子,打岔道:“三老爺,你不要再講話,你去睡一會兒好不好?不然就吩咐廚房開飯。”她驚奇地望著他,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改變了態度,而且對她說這許多話。但是她始終為他的健康擔心。

“我不想睡,我也不想吃飯,”克明疲倦地說。

“三老爺,你今天究竟怎麼了?”張氏驚急地問道。她疑心他生了病,便把手伸去摸他的前額,他的額上略有一點熱,她放了心。她要把手縮回去,這隻手又被他捏住了。他把它拿下來,放在懷裡。她默默地讓他這樣做。他柔聲喚道:“三太太。”她做出笑容回答一聲:“嗯。”

“你同我在一起也有十九年了。你該比別人明白我。你說我是不是個正直的人?我做過什麼錯事沒有?”克明把眼光停留在張氏的臉上,懇切地等候張氏的回答。

“我明白你,我明白你。你是正直的人,你沒有做過錯事情,”張氏加重語勢地說。她只圖安慰他,想馬上減輕他的痛苦,她去忘記了他做過一件使她失望的事(就是關於他們的女兒淑英出走的事,他至今還不肯寬恕淑英)。

“但是為什麼單單我一個人遇到這些事情?二女偷跑到上海去。四娃子又這樣不爭氣。五弟,更不用說,他喪服未滿就私自納妾,而且賣掉祖宗遺產。四弟應該明白一點,他也在外面跟戲子來往。我責備他們,他們都不聽話。我看我們這份家當一定會給他們弄光的。他們沒有一個人對得起我,更對不起死去的爹。這便是我一生做人正直的報酬。想起來真令人灰心。四娃子不學好,不必說了。我看七娃子也不見得有出息,現在已經不聽話了。我這一生還有什麼指望?”克明半怨憤半沮喪地說。他放鬆她的手,接連地喘了幾口氣。

“三老爺,你沒有錯。他們都不好,”張氏溫柔地看著丈夫略帶病容的臉,同情地說,“不過你自己身體要緊。你為這些事情氣壞了也值不得。只要你自己做事問心無愧,別的也不用去管了。我想好人總會有好報的。”這個三十八、九歲女人的清秀的瓜子臉上還留著不少青春的痕跡。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含著不少的柔情和關心望著她的丈夫。“你的身體要緊啊,”她說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先紅了臉,然後含笑地小聲說:“三老爺,你何苦為四娃子、七娃子慪氣。你忘記了你還有——”她說到這裡,不好意思地閉了嘴,無意地埋下頭去望了一下自己的漸漸大起來了的肚子。

克明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他懂得她的意思。他似乎在絕望中瞥見一線微弱的光。他多少感到了一點溫暖。他感動地說:“你的意思不錯。我希望再有一個兒子,他可能比他兩個哥哥都好。究竟還是你關心你,你懂得我。不過你也要當心身體啊,這半年來你也憔悴了。”

這悉話倒給了張氏一點溫暖,一點興奮。不,它還給她喚起了一段很遠很遠的記憶。她帶了一點夢幻的眼光看他。她不好意思多看,馬上就把眼光掉開了。但是在這短短的注視中,她在他的憔悴的臉上,看出那個年輕的美男子的面龐,她好象進入夢境似的(她多年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好夢了)。她柔情地對克明說:“三老爺,你不記得十九年前,我到你們家裡還只有三個月,你對我念過一首詞,你還說,我們兩個是一個人,你離不了我,我離不了你;你說,只要我在你的身邊,你做事情就不會灰心;你還說過很多的話。”她想到那些話,她的臉紅起來。她漸漸地把手伸到他的手邊去。

克明也開始沉入夢境。他慢慢地小聲答道:“我還記得。以後我們就漸漸地分開了,我也不記得事情是怎樣變化的。”

“那是在我生了二女子以後,你到京城去引見,後來你又忙著你的公事,漸漸地不大理我了,”張氏仍舊做夢似地說,在她的眼裡又現出了她這十幾年來的平淡單調的生活。她懷念她嫁到高家來最初幾年的日子。以後這些年的生活又使她嫌厭。她的思想漸漸地接近一個小女孩,這個小孩很快地長大起來。於是她看見那張秀麗的瓜子臉和一對水汪汪的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