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活力的健康。那張濃施脂粉的長臉彷彿塗上了一層活氣,好象滿溢在全身的活力都要從臉上綻出來似的。她始終不曾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不過她抬起眼睛看過覺新兩次:她的眼光好象是一股流水,要把人衝到什麼地方去。覺新痛苦地想:一件罪惡又快要完成了。在他看來這是無可疑惑的了,兆候就擺在他的眼前。他又憐憫地看了看枚。枚若無其事地坐在他的對面。“他不知道,他們都不知道,”覺新這樣想著,他不能夠再嚥下飯粒了。但是他也只好勉強吃完碗裡剩餘的一點飯,才跟著周老太太離開桌子。
飯後枚少爺夫婦立刻回到自己的房裡去了。芸還陪著覺新在周老太太的房裡坐了一會兒,談一些閒話。芸為著她的亡故的堂姐的事,很感激覺新,她在談話間也表露出她的這種感情。這對於覺新自然也是一種鼓舞。只有做父親的周伯濤對這件事情並不熱心。他跟覺新談話的眉宇間總帶著不愉快的表情。覺新知道他的心理,也就不去管他。
覺新從周老太太的房裡出來,坐著自己的轎子到鄭家去。轎子停在大廳上。鄭家僕人把他引進客廳內。他在那裡等候了許久,才看見鄭國光出來。
兩人見面時,自然是先說些客套話。覺新看見國光精神很好,方臉上也沒有病容,故意向國光提起問病的話。國光不覺臉上發紅,支吾半晌才說出幾句敷衍的話來。他一邊說話一邊皺皺眉頭:
“多謝大表哥問。我前天晚上傷了風,昨天一天都不能下床。醫生囑咐不要出門,所以岳父先前打發人來招呼,也沒有能夠去……”
覺新不願意再往下聽,就讓國光一個人說去。他想;“在這種天氣還會傷風?而且一點病象也沒有,明明是在說謊。”他也不去揭穿國光的謊言,卻裝出相信的樣子說出幾句安慰的話。
國光在周伯濤的面前可以說出一大套話,但是對著覺新,他的那些話卻全不適用了。此外他便沒有多少話可說。所以在覺新不斷的注視之下他的臉上開始現出了窘相。
覺新故意把話題引到蕙的身上,然後再轉到靈柩安葬的問題。國光自己心虛,極力躲閃,但是終於在正題上被覺新捉住了。他知道當面拒絕或者找託辭是不可能的。他心裡正在打算怎樣應付,口裡含糊地說:“……地已經買了,不過還有別的事情,一時恐怕來不及,家嚴的意思是……最好移到明春……”
“據我看太親翁也不必太費事了。其實辦這點小事情也花不到一年的工夫。蕙表妹沒有這種福氣,”覺新冷笑道:“家舅的意思還是請表妹夫早點把靈柩下葬,好讓死者有個歸宿。這可以說是存歿均感了。”
國光覺得覺新的話有些刺耳,他的臉又紅了一陣。不過他心機一動,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便堆起一臉笑容,順著覺新的口氣說:“大表哥的意思很對。我原本也不大讚成家嚴的主張。是的,我們應該讓死者早得歸宿。我一定照大表哥的意思辦。其實不勞你大表哥來說,我也打算這樣辦的。日期自然越早越好。家嚴不會不同意。”
這樣爽快的回答倒是覺新料想不到的。他怔了一五,接著就出現了滿意的顏色。不過他還怕國光躲賴,所以又說:“那麼就請表妹夫給我一個期限,我才好回去對家舅回話。家舅看過歷書,說是下月初四日子正好。”他以為國光一定不贊成這個日期(因為它離目前還不到十天),他預備做討價還價的把戲。
但是這一次又出乎覺新的意料之外,國光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好,初四就是初四,一定辦到。請大表哥放心,回去轉達岳父岳母,初四日一定安葬。”
這樣一來,覺新預備好的許多話都無從吐露了。他看見國光答應得這麼爽快,雖然這不象國光平日的態度,但是他也不便再逼國光。他覺得這次的交涉倒還是相當順利的。
覺新從鄭家再到周家,他把交涉的結果報告了他的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周老太太和陳氏自然十分滿意。她們對他說了許多感激的話。連周伯濤的臉上也現出了笑容。沒有爭吵,沒有衝突,沒有破壞禮節,只有這樣的解決才是他所盼望的。而且它還給他解除了一個負擔,減少了麻煩。
覺新告辭出來。他已經走下石階了,聽見芸在後面喚他,便轉身回來。他看見芸站在堂屋門口對他微笑。她手裡拿著幾本書,好象是剛從過道里走出來似的。
他走到芸的面前,芸把手裡的書遞給他,一面說;“大表哥,這幾本還給你,請你再給我挑幾本送來。”
“好,我回到家裡就喊人送來。我現在先到公司去,”覺新接過書高興地答道。他打算轉身走了。芸又喚了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