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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也許有什麼東西驚動了它。三妹,你怕不怕鬼?”覺民悄然說道。

“二哥,你不要嚇我。我不怕!我不信鬼!”淑華昂然答道。

“你聽,有腳步聲,”覺民故意低聲說。

淑華傾聽一下。她看見芸走過來。但是還有別人的腳步聲。她連忙往石級那面望去。

“二表哥,你們講什麼鬼?”芸帶笑問道。

淑華噗嗤笑起來,她看見了綺霞的頭。她笑道:“明明是綺霞的腳步聲。”

綺霞走上來,大聲說:“三小姐,大少爺,我給你們端茶來了。是剛剛泡的春茶。”她手裡捧著一個茶盤,上面放著茶壺和茶杯。

“我們就要下來了,你不端下來也不要緊,”覺新沒精打采地說,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那許多不如意的事情壓倒了。

“大哥,你何必這樣急,我們多耍一會兒也好,”淑華介面道:“難道今晚上大家在一起,都有興致。”

“好罷,”覺新短短地回答了兩個字,就從綺霞的手裡接過一個茶杯來。

魚鱗似的白雲漸漸地消散了,天幕的藍色也淡了一點。只有銀盤似的明月仍舊安穩地繼續著它的航程。

覺新和淑華跟著周氏去周家參加了枚少爺的訂婚典禮。這就是所謂“下定”的日子。在周家,上一輩的人都很高興,公館裡各處張燈結綵,賀客盈門。周氏在裡面幫忙照料。覺新在外面忙碌奔走,處理各種雜事。只有淑華空閒,她常常同芸在一起談話,等到女家的抬盒進來,擺在天井裡和兩邊階上時,她又跟著一些女客和小孩去搶那些精緻的喜果。

覺民借了學校大考的理由,沒有來參加這個典禮。淑華本來反對枚少爺結婚,但是她在今天的典禮中得到了快樂。芸也常常保持著她的笑靨。枚少爺的蒼白的臉上也不時現出興奮的紅色。只有覺新的面容在這天顯得比平日更憔悴。

行禮的時候,嗩吶聲充塞了覺新的耳朵,他先後向著周老太太,周伯濤夫婦,芸的母親徐氏和枚少爺往紅氈上跪下去道喜。他彷彿聽見了一個人的隱隱約約的哭聲,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在夢裡。人們笑著,大聲議論著。到處都是歡喜的面顏。枚少爺行了禮站起來。還望著他茫然地一笑。他看見枚少爺的瘦小的身子在寬大、華麗的禮服中間搖擺,他看見那張臉上的近乎愚蠢的欣然的表情,他的心又因為憐惜痛起來了。

周伯濤和枚少爺還在堂屋裡向道喜的親戚還禮。覺新站在堂屋門口,送進他的耳裡來的仍然是討厭的嗩吶聲和歡樂的笑聲。他煩厭地抬起頭看看天,看看屋脊。隱隱約約的哭聲又在他的周圍飄蕩,飄過他的耳邊,不讓他捉住,便飛走了,然後又飛回來,再逃到別處去。他疑惑起來:“難道我是在做夢?難道這是在一年以前?”

“明軒,明軒,請你去招呼一聲,客廳裡再擺一桌字牌,”周伯濤堆著一臉的笑容拍拍覺新的肩膀說。

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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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覺新連忙答應道。他看看眼前,一切都改變了。一年前的事已經成了捕捉不回來的夢景。那隱隱約約的哭聲是從他自己的心裡發出來的:或者是他的另一個自己在為她而哭,或者是他的心裡的她(她的面貌今天又在他的腦裡浮現了)因為一個人的不幸的遭遇而哭。他現在只有責備他自己:他一次違背了他的願望做了使她痛苦的事情;他又一次撇棄了那個孤寂地向他求助的她,做了一個背信的人。但是如今他連悔恨的餘裕也沒有了。他應該到客廳裡去,他應該去照料僕人安放牌桌。他就應該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覺新只好沒精打采地向著客廳走去。

這一天覺新同枚少爺還見過好幾面,但是他卻沒有機會跟枚少爺多談幾句話。這個年輕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他的臉上帶著喜色,這使人會想到他心裡高興。然而這笑容是模糊的,另外有一層薄霧罩在那上面。別的人只見到喜色,單單覺新看見了薄霧。

但是如今已經太遲了。覺新知道自己不能給枚幫一點忙,空話更沒有絲毫的用處。所以他把話全藏在心裡,它們就擾亂了他的心。他覺得自己裝滿了一肚皮的愁悶,無法吐一口氣,他就用酒來澆愁,不僅澆愁,他還希望酒能使他遺忘。客廳裡的情形跟一年前的太相象了!多注視一次就使他多記起一件事情,一個聲音或者一張面龐。他的瘦弱的身子載不起那麼多的回憶,那麼多的悔恨。他需要遺忘。他需要使現實變為模糊。他需要讓自己被包圍在霧裡。

覺新在席上默默地喝著酒。周圍的人對他都變成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