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仍然留在房裡,並不伴著那三個少女出去。
正文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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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小小的棺材裝下了淑貞的有著那麼多哀愁的身體。一個寂寞的行列把棺材送到城外一所古廟裡去。這所廟宇對覺新、琴和淑華都不是陌生的。錢梅芬的靈樞兩年前曾經寄殯在這裡。現在又輪到淑貞來作一個住客了。依舊是那種荒涼物景象,依舊是那些斷瓦頹垣。階下的野草還是那樣的深。只是大殿的門窗有著修補的痕跡,淑貞的靈柩在一個比較完整的房間裡放好了。供桌安好,靈位牌立好,眾人依次行了禮。袁成蹲在外面石階上燒紙錢。沈氏哀痛地俯在棺上大聲號哭。淑華、琴、喜兒、春蘭也傷心地哭著。
覺新、覺民兩人站在門外階上看袁成寂寞地燒紙錢。轎伕們圍在外面空地上談笑。他們的笑聲從半開著的中門送進來,不調和地夾雜在房裡幾個女人的哭聲中間。火燃得很大,紙灰慢慢地飛起來,在空中飄浮一刻,又往地上落下,有兩三片就落在覺新的附近。
“這跟前年的情形一樣,並沒有多大的改變,我好象就在做夢,”覺新悵惘地對覺民說。
“你又想起梅表姐了,是不是?”覺民同情地低聲問道。
覺新點點頭,回答道:“我前天給她上過墳。她死了兩年了,冷清清的,沒有人管。墳頭上草都長滿了。”他嘆了一口氣,忽然仰起頭,望著天空,痛苦一說:“為什麼總是那些可愛的年輕生命?她們都不該死。為什麼死的總是她們?”他的話似乎不是對覺民說的,卻是對著天空說的。但是一碧無際的高爽的秋空沉默著,不給他一個回答。
“這就是因為有那個制度,那些愚昧的人就利用它!”覺民憤激地答道。他看見覺新不作聲,也不掉一下頭,便又警告地說:“死了的是沒有辦法了。我們應該想法救那些未死的。其實如果我們早點設法,四妹也不至於這樣慘死。”
覺新驚愕地看看覺民。沈氏還在那裡哀號,她聲音都哭啞了,喜兒俯著身子在勸她。覺新聽見沈氏的哭聲,心裡更加難過,便對覺民說:“五嬸倒也奇怪,四妹死了,她這樣傷心。這倒不是假的。她當初只要待四妹好一點……”
“大概人就是這樣,要到自己吃夠了苦,才會覺悟,但是可惜又太晚了,”覺民答道。
覺新不再說話了,他在想覺民這句話的意義。
袁成把紙錢燒完了。房裡哭的人也止了淚。沈氏帶著哭聲講話。各事都已完備,現在他們應該動身回家了。沈氏還親自囑咐廟裡的工人,要他不時在靈前照料,然後才依依不捨地跟著覺新他們走到外面去上轎。
沈氏跨出大門門檻,忽然含淚地感謝覺新道:“大少爺,真難為你幫忙,全虧你……”她嚥住以後的話,卻換了悲憤的調子接下去說:“你五爸心腸真狠,貞兒這樣慘死,他連看也不來看她一眼。”
淑貞的頭七就在舊曆七月底,恰好是淑貞的生日。
淑貞的靈柩還停在廟裡。沈氏差不多天天帶了春蘭到那裡去。也沒有人勸阻她。有時喜兒也陪她去。這幾天她在家裡也很少跟別人講話。她常常坐在淑貞的房裡,翻看淑貞遺下的舊東西。到了廟裡,她先拿出她每日帶去的新鮮水果或者點心供在桌上,然後俯在棺材上傷心地哭訴一會兒。最後她又小心地照料工人打掃房間,收拾供桌。
這天是頭七,又是淑貞的生日,沈氏請了文殊院的和尚到廟裡給淑貞念一天經(經堂就設在大殿上)。她去得早,還邀請了琴、芸和淑華同去。琴和芸都是早一天約好的,她們大清早就到高家來了。覺新和覺民也到廟裡去了。就只有這幾個人在古廟慶祝淑貞的十五歲的誕辰。但是他們帶去的不是歡笑,卻是真摯的眼淚和哭聲。風吹動靈帷,風吹動供桌上的鮮花,房間裡充滿了秋天的清新的氣息。親人們的溫和的喚聲在空中飄蕩。然而淑貞已經聽不見、看不見這一切了。
酒菜擺上桌子,滿滿地擺了一個供桌。覺新斟了酒。和尚們進來上了香。覺新兄妹依次在靈前行了禮。沈氏給淑貞紮了一大堆紙房子、紙箱籠、紙傢俱等等,都堆在外面大壩子裡,這時全燒起來了。它們畢畢剝剝地燃燒,往各處散佈紙灰,有些紙灰飛得很高,竟然飄到裡面階上來。轎伕們圍著火堆說笑,他們的笑聲裡面的人也聽得見。火愈燒愈大,不到一會兒的工夫,那一大堆東西就只剩了一團黑灰。
沈氏擔心淑貞死後寂寞,還紮了兩個紙的婢女來,放在靈前左右兩旁陪伴淑貞。兩個紙人都是一樣的現代裝束,腦後還垂著鬆鬆的大辮子。沈氏給它們起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