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晉生的那兩個會議,江曉力是在其中的。女人到了這種時候,總是格外敏感,直覺就出來起作用了。到此,茹嫣終於感到自己和梁晉生之間出了什麼問題。要是正常情況下,江曉力的第一句話就該是梁晉生。會議一結束,梁晉生也會打來報喜電話,況且自己還是植物所的一員……想到這裡,茹嫣便覺得事情正在起著某種微妙的變化。
茹嫣不知道問題出在了什麼地方?她一一往回追索過去,那一夜歡情之後,和梁晉生沒有再見過面,所有的電話往來,都很親暱,有時到了放肆的程度。唯一一次讓梁晉生稍有為難的,是衛老師轉院,但此事已經辦妥,人也死了,其間也沒有聽到梁晉生有什麼抱怨。再往深處想,自己幾個帖子,說到小區封樓,說到打狗,這也是梁晉生都知道的事,只是自己將它們寫了出來,梁晉生忙成那樣,怕是連看都沒有看到。即便看了,他也會理解自己的一片真心。自己不會為了兩人私情放棄那種說真話的立場,這是梁晉生最喜歡的一點。
第三天,就有了梁晉生率團回到本市的報道,緊接著,市裡主要領導視察植物所和病毒所,嘉獎鼓勵兩所有關人員,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後衝刺,為全國抗非戰役作出貢獻。
幾次,茹嫣都想給梁晉生打電話,這樣的事,總是要祝賀一下才好。但她忍住了,她決心等梁晉生先打電話過來。
日子一天兩天三天地過去,沒有他的電話,甚至連其他電話都沒有。這種折磨人的沉寂,讓茹嫣坐臥不安。有幾次,茹嫣都懷疑自己的電話出了問題,便用自己的手機給座機打,又用自己的座機給手機打。她祈望有哪一樣壞了,或者兩樣都壞了。但每次都是一撥就通,她一邊拿著手機,一邊拿著座機話筒,喂喂喂說著,分明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茹嫣這才嚐到了戀愛的折磨。
那一夜之後,茹嫣知道自己身上的另一個茹嫣醒來了,一個沉睡了數十年的女人茹嫣醒來了。她發現,男女一起是可以做出這等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兒來的,是可以把一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事兒做得如此淋漓盡致浩浩蕩蕩的。幾次她都想,便是在那一刻死去,大約也是一副無怨無悔心滿意足的模樣。媽媽每每催問他們辦事的日子,她都大大咧咧支吾著。其實茹嫣更是度日如年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她以那個晚上為藍本,將她和梁晉生將要開始的共同生活一遍一遍想象著。便是想想,也讓她心曠神怡不能自已。連家裡與那個晚上相關的一些物件,那個並不寬大的長沙發,那個梁晉生用過的馬桶,那件梁晉生留下的皺巴巴的西服,甚至還有自己為梁晉生買的、他尚未穿過的拖鞋,都會引領她進入幻覺。
多年來,茹嫣總是很隔膜的、小心翼翼地對待自己的身體,好像是一件陌生的的東西,自己並不想接近它熟悉它,保持一種禮貌得體的姿態。現在,茹嫣對它就格外地關注,格外地喜愛起來。她打量它,撫摸它,讓它生出一些微妙的感覺,她常常不經意間就把自己的這種小動作,當成了兩個人共同參與的遊戲,彷彿那不是自己的眼光,而是他的眼光,彷彿那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他的手。她在鏡子裡對自己凝視,對自己淺笑,對自己努努嘴抬抬眉,她想看見自己給他的表情。做著做著,她便會一笑,自己罵自己一聲。那些個最寂寞最煩惱最孤獨的夜裡,茹嫣有了自慰,這是她多年來從未想到的。儘管她知道,許多單身女人都會這樣,近年來醫學界心理學界也都給這種行為相當的肯定,但是在此之前茹嫣是從未嘗試過的。如今,她知道,她在透過一種幻象來完成這種愛的撫摸。但現在,她的這種渴望與期待,隱隱之中陷於了危機。
無聊之中,茹嫣開了電腦,一個個網站看去。她很久沒有去“空巢”了,開啟來一看,就見原來論壇左上方自己和孤鴻兩個版主的名字,只剩下孤鴻一個了。罈子裡的內容又回到當初風花雪月那種,春天來了,有人就貼出一些花卉攝影,說一些往昔旅遊踏青的故事。還有春夏飲食保健之類。前一陣子那種刀光劍影唇槍舌劍被一派溫馨取代。一些熟悉的名字又出現了,只是她茹嫣已經不復存在,彷彿一陣清風,從這小園子裡掠過之後,沒留下任何蹤跡。往前翻,就連前些日子那“我是狐狸精”的帖子以及那許多跟貼也不見了。就像早年讀過的阿拉伯神話中,一夜醒來,昨夜的城堡變成一片沙漠。再看看自己的文集,倒還是在那裡,證實著自己曾在這兒存在過,這也像那些神話,城堡消失了,沙漠中卻留下宮廷中的一盞燈,證實著昨夜的一切並不是虛幻。
茹嫣草草看著自己當初那些滿懷熱情一片純真的文字,就好像看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做出的幼稚可愛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