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你去說說看,興許他能聽進去幾句。”十三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水,站起身來。
眼看著他的背影往門口走去,心中一軟,不禁覺得悽然,十三哪裡知道,當初跟他約定不可以問我未來的事情,只是因為自己害怕,害怕他想問的,會是八年之後,十三年之後,會使那些個,我寧願不知,也更不願去面對的事情。
傍晚時分的養心殿裡,鴉雀無聲。一摞一摞的奏摺整齊的碼放在炕桌上,只是提著硃筆的那個人,卻已伏在桌上,睡著了。
我放下親自下廚做的荷葉三鮮露,在他腳邊的矮凳上坐了下來。抬眼掃過,紫檀條案的正中,是永樂年間的青花竹石芭蕉紋玉壺春瓶,旁邊斜放著一把青碧色的翡翠靈芝如意。那如意翠色鮮豔,水頭十足,和著屋子裡微醺的香氣,彷彿把這燥熱的空氣也浸潤了一般。
“額娘!額娘!”身邊的人突然一抖,大聲地叫了出來。
“皇上,怎麼了,皇上?”
“誰?”他猛地抬起頭,滿臉的驚懼。
“是我。”我趕忙答道。
“是玉兒啊。朕,朕剛才是,睡著了吧。”他愣了愣神,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臉色卻仍有幾分木然。
聽他剛才的夢話,我大致已經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取了桌上的粉彩雞心碗,給他倒了一碗荷葉三鮮露,說:“皇上想必是做惡夢了。臣妾用新鮮的荷葉、竹葉和薄荷煮了些荷葉三鮮露,有清熱防暑、生津止渴的功效,皇上要不要試試看?”
他接過碗,一點一點地咂摸著,只是那怔忡的眼神,若有所思。
“我剛才,夢見額娘了。”直到放下手中的玉碗,他才說出一句話。
“皇上事母至孝,太后託夢給您,那也是自然的。”我站在一旁,明知道違心,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
“不是,”他搖了搖頭,微妙的表情彷彿是在自嘲,“她說朕苛待了十四,她寧可沒有朕這個兒子。”
“怎麼會…”即便我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乍聽他這麼一說,還是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十四說朕殺父、逼母、屠弟,朕都沒治他的罪。你說,朕還要怎麼做,難不成真要把這龍椅讓給他不成?”他反握住我的手,目光空洞,語氣也越發的黯然。
“阿禛,你別,別這麼說…”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伸開胳膊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
“你知道嗎?額娘臨去的時候,讓朕發誓封十四為王,世襲罔替,否則…”他微一停頓,接著竟輕笑了出來,“可你看看,就以他的作為,又有哪一點值得讓朕加恩?”
發誓,封十四為王,德妃臨終前那抹詭異的笑容一下子在我的眼前突現出來。母親的偏愛,從來就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位偏心的母親,寧願用自己的死來給自己深愛的兒子鋪就一條求生之路。如此的慘烈決絕,即使我並不願意相信,可卻不能無視它的存在。
心中本能的生出絲絲恐懼,不自覺地道:“那皇上,皇上,就應了吧。”
“你也這麼想?”他忽然抬起頭,瞬也不瞬地望著我。
被他一問,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
“那你告訴我,當初額娘找了你去,你為何不幫他?可今天,卻又來勸朕答應?”他的眼神陡然變得鋒利,幾乎剖開我的皮肉,徑直觸到靈魂最深的地方。
不知為何,我的心情反倒平靜了下來,可以平視著他的眼睛從容的說出心中所想:“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難道皇上,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再一次把頭埋進了我的懷裡,悶聲說:“玉兒,我想聽你唱歌,就那一個,咱們倆在壺口時你唱給我的。”
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少年不經世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
第二天一早回到永壽宮,我便讓蘇培盛悄悄找來了十三。看他眼神中的驚詫之色,我漠然一笑,估計自己一定是把疲憊兩個字寫的滿臉都是。
不想跟他多解釋什麼,便直接了當的說:“你再去勸勸十四吧,就說是我說的。一,在這世上,他若當真沒有可戀之事,可戀之人,那就隨別由著性子胡鬧好了。二,太后是他親孃,皇上是他親兄,這個誰也不想變,誰也變不了,可他最好,也別用過了頭。”
三天之後,皇帝下旨:“允禵無知狂悖,氣傲心高,朕望其改悔,以便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