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張藎從小在綾羅堆裡滾大的,就捱著線結也還過不去,如何受得這等刑罰。夾棍剛套上腳,就殺豬般喊叫,連連叩頭道:“小人願招。”太守教放了夾棍,快寫供狀上來。張藎只是啼哭道:“我並不知情,卻教我寫甚麼來!”又向潘壽兒說道:“你不知被那個奸騙了,卻扯我抵當!如今也不消說起,但憑你怎麼樣說來,我只依你的口招承便了。”潘壽兒道:“你自作自受,怕你不招承!難道你不曾在樓下調戲我?你不曾把汗巾丟上來與我?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鞋?”張藎道:“這都是了,只是我沒有上樓與你相處。”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還要多說!快快供招!”張藎低頭。只聽潘壽兒說一句,便寫一句,輕輕裡把個死罪認在身上。畫供已畢,呈與太守看了,將張藎問實斬罪。壽兒雖不知情,因奸傷害父母,亦擬斬罪。各責三十,上了長板。張藎押付死囚牢裡,潘壽自入女監收管,不在話下。
且說張藎幸喜皂隸們知他是有鈔主兒,還打個出頭棒子,不致十分傷損。來到牢裡叫屈連聲,無門可訴。這些獄卒分明是挑一擔銀子進監,那個不歡喜,那個不把他奉承?都來問道:“張大爺,你怎麼做恁般勾當?”張藎道:“列位大哥,不瞞你說,當初其實與那潘壽姐曾見過一面。兩下雖然有意,卻從不曾與他一會。不知被甚人騙了,卻把我來頂缸!你道我這樣一個人,可是個殺人的麼?”眾人道:“既如此,適才你怎麼就招了?”張藎道:“我這瘦怯怯的身子可是熬得刑的麼?況且新病了數日,剛剛起來,正是雪上加霜一般。若招了,還活得幾日;若不招,這條性命今夜就要送了。這也是前世冤業,不消說起。但潘壽姐適才說話,歷歷有據,其中必有緣故。我如今願送十兩銀子與列位買杯酒吃,引我去與潘壽姐一見,細細問明這事,我死亦瞑目。”內中一個獄卒頭兒道:“張大爺要看見潘壽兒也不難,只是十兩太少。”張藎道:“再加五兩罷。”禁子頭道:“我們人眾,分不來,極少也得二十兩。”
張藎依允。兩個禁子扶著兩腋,直到女監柵門外。潘壽兒正在裡面啼哭。獄卒扶他到柵門口,見了張藎,便一頭哭,一頭罵道:“你這無恩無義的賊!我一時迷惑,被你奸騙,有甚虧了你,下這樣毒手,殺我爹媽,害我性命!”張藎道:“你且不要嚷,如今待我細細說與你詳察:起初見你時,多承顧盻留心,彼此有心。以後月夜我將汗巾贈你,你將合色鞋來酬我。我因無由相會,打聽賣花的陸婆在你家走動。先送他十兩銀子,將那鞋兒來討信,他來回說:鞋便你收了,只因父親利害,門戶緊急,目下要出去幾個月。待起身後,即來相約。是從那日為始,朝三暮四,約了無數日子,已及半年,並無實耗。及至有時見你,卻又微笑。教我日夜牽掛,成了思憶之病,在家服藥,何嘗到你樓上,卻來誣害我至此地位!”壽兒哭道:“負心賊!你還要賴哩!那日你教陸婆將鞋來約會了,定下計策,教我等爹媽睡著,聽下邊咳嗽為號,把布接長,垂下來與你為梯。到次夜,你果然在下邊咳嗽。我依法用布引你上樓,你出鞋為信。此後每夜必來。不想爹媽有些知覺,將我盤問幾次。我對你說:此後且莫來,恐防事露,大家壞了名聲。等爹媽不提防了,再圖相會。那知你這狠心賊,就銜恨我爹媽。昨夜不知怎生上樓,把來殺了。如今到還抵賴,連前面的事,都不肯承認!”
張藎想了一想道:“既是我與你相處半年,那形體聲音,料必識熟。你且細細審視,可不差麼?”眾人道:“張大爺這話說得極是。若果然不差,你也須不是人了。不要說問斬罪,就問凌遲也不為過。”壽兒見說,躊躇了半晌,又睜目把他細細觀看。張藎連問道:“是不是?快些說出,不要遲疑。”壽兒道:“聲音甚是不同,身子也覺大似你。向來都是黑暗中,不能詳察。止記得你左腰間有個瘡痕腫起,大如銅錢。只這個便是色認。”眾人道:“這個一發容易明白。張大爺,你且脫下衣來看,若果然沒有,明日稟知太爺,我眾人為證,出你罪名。”於是張藎滿心歡喜道:“多謝列位。”連忙把衣服褪下。眾人看時,遍身如玉,腰間那有瘡痕?壽兒看了,啞口無言。張藎道:“小娘子,如今可知不是我麼?”眾人道:“不消說了,這便真正冤枉。明日與你稟官。”當下依舊扶到一個房頭,住了一宵。
明早,太守升堂,眾禁子跪下,將昨夜張藎與潘壽兒面證之事,一一稟知。太守大驚,即便吊出二人覆審,先喚張藎上去,從頭至尾,細訴一遍。太守道:“你那隻鞋兒付與陸婆去後,不曾還你?”張藎道:“正是。”又喚壽兒上去。壽兒也把前後事,又細細呈說。太守道:“那鞋兒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