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夢之中,恰像有人推醒,耳邊只聞得女兒嗚嗚的哭聲,吃了一驚,擦一擦眼睛,搖醒渾家,說道:“適才聞得女孩兒啼哭,莫非做出些事來?且去看他一看。”渾家道:“女孩兒好好的睡在房裡,你卻說鬼話。要看時,你自去看,老孃要睡覺哩。”朱世遠披衣而起,黑暗裡開了房門,摸到女兒臥房門首,雙手推門不開。連喚幾聲,女孩兒全不答應。只聽得喉間痰響,其聲異常。當下心慌,盡生平之力,一腳把房門踢開,已見桌上殘燈半明不滅,女兒懸樑高掛,就如走馬一般,團團而轉。朱世遠吃這一驚非小,忙把燈兒剔明,高叫:“阿媽快來,女孩兒縊死了!”柳氏夢中聽得此言,猶如冷雨淋身,穿衣不及,馱了被兒,就哭兒哭肉的跑到女兒房裡來。朱世遠終是男子漢,有些智量,早已把女兒放下,抱在身上,將膝蓋緊緊的抵住後門,緩緩的解開頸上的死結,用手去摩。柳氏一頭打寒顫,一頭叫喚。約莫半個時辰,漸漸魄返魂回,微微轉氣。柳氏口稱謝天謝地,重到房中穿了衣服,燒起熱水來,灌下女兒喉中,漸漸甦醒。睜開雙眼,看見爹媽在前,放聲大哭。爹媽道:“我兒!螻蟻尚且貪生,怎的做此短見之事?”多福道:“孩子兒一死,便得完名全節。又喚轉來則甚?就是今番不死,遲和早少不得是一死,到不如放孩兒早去,也省得爹媽費心。譬如當初不曾養不孩兒一般。”說罷,哀哀的哭之不已。朱世遠夫妻兩口,再三勸解不住,無可奈何。
比及天明,朱世遠教渾家窩伴女兒在床眠息,自己逕到城隍廟裡去抽籤。籤語云:時運未通亨,年來禍害侵。雲開終見日,福壽自天成。細詳籤意,前二句已是準了。第三句雲開終見日,是否極泰來之意。末句福壽自天成,女兒名多福,女婿名多壽,難道陳小官人病勢還有好日?一夫一婦,天然成配?心中好生委決不下,回到家中。渾家兀自在女兒房裡坐著,看見丈夫到來,慌忙搖手道:“不要則聲!女兒才停了哭,睡去了。”朱世遠夜來刎燈之時,看見桌上一副柬帖,無暇觀攪。其時取而觀之,原來就是女婿所寫的詩句,後面又有一詩,認得女兒之筆。讀了一遍,嘆口氣道:“真烈女也!為父母者,正當玉成其美,豈可以非理強之!”遂將城隍廟籤詞,說與渾家道:“福壽天成,神明嘿定。若私心更改,皇天必不護佑。況女孩兒詩自誓,求死不求生。我們如何看守得他多日?倘然一個眼,女兒死了時節,空負不義之名,反作一場笑話。據吾所見,不如把女兒嫁與陳家,一來表得我們好情,二來遂了女兒之意,也省了我們幹紀。不知媽媽心下如何?”柳氏被女兒嚇壞了,心頭兀自突突的跳,便答應道:“隨你作主,我管不得這事!”朱世遠道:“此事還須央王三老講。”
事有湊巧,這裡朱世遠走出門來,恰好王三老在門道走過。朱世遠就迎住了,請到家中坐下,將前後事情,細細述了一遍。“如今欲把女兒嫁去,專求三老一。”言王三老道:“老漢曾說過,只管撮合,不管撒開。今日大郎所言,是仗義之事,老漢自當效勞。”朱世遠道:“小女兒見了小婿之詩,曾和得一首,情見乎詞。若還彼處推託,可將此詩送看。”王三老接了柬帖,即便起身。只為兩親家緊對門居住,左腳跨出了朱家,右腳就跨進了陳家,甚是方便。陳青聽得王三老到來,只認是退親的話,慌忙迎接問道:“三老今日光降,一定朱親家處有言。”王三老道:“正是。”陳青道:“今番退親,出於小兒情願,親家那邊料無別說。”王三老道:“老漢今日此來,不是退親,到是要做親。”陳青道:“三老休要取笑。”王三老就將朱宅女兒如何尋死,他爹媽如何心慌。“留女兒在家,恐有不測,情願送來服侍小官人。老漢想來,此亦兩便之事。令親家處脫了幹紀,獲其美名。你賢夫婦又得人幫助,令郎早晚也有個著意之人照管,豈不美哉!”陳青道:“雖承親家那邊美意,還要問小兒心下允否?”王三老就將柬帖所和詩句呈於陳青道:“令媳和得有令郎之詩。他十分性烈。令郎若不允從,必然送了他性命,豈不可惜!”陳青道:“早晚便來回覆。”當下陳青先與渾家張氏商議了一回,道:“媳婦如此性烈,必然賢孝。得他來貼身看覷,夫婦之間,比爹孃更覺周備。萬一度得個種時,就是孩兒無命,也不絕了我陳門後代。我兩個做了主,不怕孩兒不依。”當下雙雙兩口,到書房中,對兒子多壽說知此事。多壽初時推卻,及見了所和之詩,頓口無言。陳青已佑兒子心肯,回覆了王三老,擇卜吉日,又送些衣飾之類。那邊多福知是陳門來娶,心安意肯。至期,笙簫鼓樂,娶過門來。街坊上聽說陳家癩子做親,把做新聞傳說道:“癩蛤蟆也有吃天鵝肉的日子。”又有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