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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憐圓缺處,曾照古今愁。
風露孤輪影,山河一氣秋。
何人吹鐵笛?乘醉倚南樓。夫妻對酌,直飲到酩酊,方才入寢。那知縣一來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復;二來連日沉酣糟粕,趁著酒興,未免走了酒字下這道兒;三來這晚露坐夜深,著了些風寒,三合湊又病起來。眼見得盧柟賞月之約,又虛過了。調攝數日,方能痊可。那知縣在衙中無聊,量道盧柟園中桂花必盛,意欲藉此排遣。適值有個江南客來打抽豐,送兩大壇惠山泉酒,汪知縣就把一罈差人轉送與盧柟。盧柟見說是美酒,正中其懷,無限歡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論,只這酒中,想亦是知味的了。”即寫帖請汪知縣後日來賞桂花。有詩為證:涼影一簾分夜月,天宮萬斛動秋風。
淮南何用歌《招隱》?自可淹留桂樹叢。
自古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像汪知縣是個父母官,肯屈己去見個士人,豈不是件異事?誰知兩下機緣未到,臨期定然生出事故,不能相會。這番請賞桂花,枉知縣滿意要盡竟日之歡,罄夙昔仰想之誠,不料是日還在眠床上,外面就傳板進來報:“山西理刑趙爺行取入京,已至河下。”恰正是汪知縣鄉試房師,怎敢怠慢?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轎,往河下迎接,設宴款待。你想兩個得意師生,沒有就別之理,少不得盤桓數日,方才轉身。這桂花已是:飄殘金粟隨風舞,零亂天香滿地鋪。
卻說盧柟索性剛直豪爽,是個傲上吟下之人,見汪知縣屢次卑詞盡敬,以其好賢,遂有俯交之念。時值九月末旬,園中菊花開遍,那菊花種數甚多,內中惟有三種為貴。那三種?
鶴翎、剪絨、西施。每一種各有幾般顏色,花大而媚,所以貴重。有《菊花詩》為證:不共春風斗百芳,自甘籬落傲秋霜。
園林一片蕭疏景,幾朵依稀散晚香。
盧柟因想汪知縣幾遍要看園景,卻俱中止,今趁此菊花盛時,何不請來一玩?也不枉他一番敬慕之情,即寫帖兒,差人去請次日賞菊。家人拿著帖子,來到縣裡,正值知縣在堂理事,一徑走到堂上跪下,把帖子呈上,稟道:“家相公多拜上老爺,園中菊花盛開,特請老爺明日賞玩。”汪知縣正想要去看菊,因屢次失約,難好啟齒,今見特地來請,正是穵耳當招,深中其意,看了帖子,乃道:“拜上相公,明日早來領教。”那家人得了言語,即便歸家回覆家主道:“汪大爺拜上相公,明日絕早就來。”那知縣說明日早來,不過是隨口的話,那家人改做絕早就來,這也是一時錯訛之言。不想因這句錯話上,得罪於知縣,後來把天大傢俬,弄得罄盡,險些兒連性命都送了。正是:舌為利害本,口是禍福門。
當下盧柟心下想道:“這知縣也好笑,那見赴人筵席有個絕早就來之理。”又想道:“或者慕我家園亭,要盡竟日之遊。”
分付廚夫:“大爺明日絕早就來,酒席須要早些完備。”那廚夫所見知縣早來,恐怕臨時誤事,隔夜就手忙腳亂收拾。盧柟到次早分付門上人:“今日若有客來,一概相辭,不必通報。
又將個名帖,差人去邀請知縣。不到朝食時,酒席都已完備,排設在園上燕喜堂中。上下兩席,並無別客相陪。那酒席鋪設得花錦相似。正是:富家一席酒,窮漢半年糧。
且說知縣那日早衙投文已過,也不退堂,就要去赴酌。因見天色太早,恐酒席未完,吊一起公事來問。那公事卻是新拿到一班強盜,專在衛河裡打劫來往客商,因都在娼家宿歇,露出馬腳,被捕人拿住解到本縣,當下一訊都招。內中一個叫做石雪哥,又扳出本縣一個開肉鋪的王屠,也是同夥,即差人去拿到。知縣問道:“王屠,石雪哥招稱你是同夥,贓物俱窩頓你家,從實供招,免受刑罰。”王屠稟道:“爺爺,小人是個守法良民,就在老爺馬足下開個肉鋪生理,平昔間就街市上不十分行走,那有這事?莫說與他是個同夥,就是他面貌,從不曾識認。老爺不信,拘鄰里來問,平日所行所為,就明白了。”知縣又叫石雪哥道:“你莫要誣陷平人,若審出是扳害的,登時就打死你這奴才。”石雪哥道:“小的並非扳害,真實是同夥。”王屠叫道:“我認也認不得你,如何是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