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冷冷的鐵灰色,如同盾牌的背面。一陣刺骨的風掀起裙邊,吹得小樹的樹葉嘩嘩作響。這風彷彿心懷惡意,專挑人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吹得頸背和膝蓋涼颼颼的,讓你連從這現實逃開的夢也不能做。即便是迎風關上車門之後,特莎還是覺得心煩意亂,就像有誰撞到了她卻沒有道歉一樣。
車廂很狹小,她身邊副駕駛座上科林的膝蓋看起來就杵得特別高,簡直高得可笑。他正把二十分鐘前計算機老師來他辦公室報告的話轉述給特莎。
“……沒來。兩節課都沒來。說他想最好還是直接來找我。所以就要在全體教員裡傳開了,明天。這就是他想要的。”科林氣呼呼地說,特莎知道最後一個“他”不是指計算機老師。“他這又是在雙手向我豎手指,跟平常一樣。”
丈夫滿面倦意,臉色蒼白,紅絲密佈的眼睛下面是碩大的黑眼圈。手扶著公文包的把手,手指輕輕地抽搐了幾下。他的手很好看,關節大大的,手指修長,很像兒子的手。最近特莎還跟丈夫和兒子說來著,可是他們倆都沒有因為彼此有哪一點長得相像而表現出任何喜悅。
“我覺得他不是——”特莎話剛出口,科林又自顧自說了起來。
“——那麼,他放學後就得留下來,跟其他學生一樣,並且我還要在家好好教訓他。我們來看看他會不會覺得很受用,怎麼樣?我倒要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好玩的事!先一個星期不准他出門,我們來看看有多好玩。”
特莎將回應嚥了回去,往穿著黑壓壓衣服的一群學生望去。他們個個都低著頭往前走,身體瑟瑟發抖,使勁裹緊身上單薄的衣服,髮梢簡直要被吹進嘴裡去。一個臉兒圓嘟嘟、表情不知所措的一年級孩子四處尋找來接他的大人,可是大人還沒來。人群分開一個小口,肥仔出現了,跟往常一樣和汪汪·普萊斯一起,步子很大,走得卻並不快,風把頭髮吹得凌亂地拂在臉上,臉色很憔悴。有時候從某個角度,或者在某種光線下,很容易看出肥仔老了會是什麼模樣。特莎太累了,有一瞬間,他在她眼中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以至於他轉身朝車子走來,而她得再度冒著冷得不真實的風給他開門時,心中竟有一陣驚愕。然而當他走近,向她投來半鬼臉半微笑的表情時,他又立刻變回了她不管不顧仍然深愛的孩子。她鑽出車門,像個戰士一樣站在刀尖一樣的寒風中,等待兒子彎身鑽進車裡,他的父親動也沒動。
他們開出停車場,超過免費校車,穿過亞維爾,開過房屋醜陋破敗的叢地,開上那條會將他們快快帶回帕格鎮的旁路。特莎從後視鏡裡看了看肥仔。他懶洋洋地坐在後排,望著窗外,就好像父母只是兩個讓他搭便車的陌生人,只是偶爾坐在了一起。
等到他們上了旁路,科林才發問:“下午上計算機課時你去哪兒了?”
特莎忍不住又往後視鏡裡瞄去。她看見兒子打了個哈欠。雖然她總是安慰科林說沒這回事,但有時自己也會琢磨肥仔究竟是不是在發起一場針對父親的卑鄙戰爭,專門打給全校其他人看。如果沒當教導老師,她不會知道兒子那些事。其他學生跟她說起的那些,有時帶著故作的天真,有時顯得狡黠詭譎。
老師,肥仔抽菸你不介意嗎?在家你也讓他抽嗎?
這些意外得來的小戰利品她都鎖藏起來,不讓丈夫知道,也不讓兒子知道,即使它們像石頭一樣壓在她的心頭。
“出去走了走,”肥仔平靜地說,“我想舒展舒展老胳膊老腿兒。”
科林在座位上扭過身子瞪視肥仔,大聲訓斥,安全帶綁得他難以動彈。外套和公文包讓他的動作更為不易。科林越說越生氣,聲音越躥越高,到失控時竟然變成了假聲。不管父親怎麼吼,肥仔只是靜坐不動,薄薄的嘴角一直掛著似是而非的傲慢微笑,直到父親冒出了蹩腳的粗話——他平時是極為討厭粗話的,所以說起來很是彆扭。
“你這個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小……小混賬。”他尖聲喊叫,特莎的眼睛裡積滿了淚水,快要看不清路了。她能肯定,明天一早肥仔就會在安德魯·普萊斯面前模仿科林操著假聲一般的嗓音扭扭捏捏大發雷霆的樣子。
肥仔學鴿籠子走路學得可像了,老師,你見過嗎?
“你怎麼敢那樣跟我講話?你怎麼敢逃課?”
科林尖聲吼叫,怒不可遏,快轉彎開進帕格鎮了,特莎使勁眨眨眼睛,把淚水擠出眼眶,他們駛過廣場,駛過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戰爭紀念碑、黑典酒館,在聖彌格爾及眾聖徒教堂左拐開上教堂街,最後終於停在自家門前。這時科林已經聲嘶力竭,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