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人真奇怪,就算是現在,人人也都可以自己算算帳,已過了多少日子,還剩下多少日子,七老八十的人,難道真可以一直活下去?也就不必那麼起勁了吧!可是卻不然,人在觀念上,好像感到自己永遠可以活下去一樣,絕少人可以看得穿!”
我說到這裡,大是感概︰“像陶啟泉和大亨,絕不是青春年少了,他們那本帳上,也花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半了,卻還在一天到晚,為這個煩,為那個惱。像他們這種人上人,超級鉅富,尚且如此,尋常人更不必說了!”
白素道︰“你這個例子,舉得不當,他們是商人,自然一直要進行商業活動,在你看來又煩又惱的事,正是他們的樂趣所在。”
我道︰“那麼我再舉例,從古到今,手握大權的人,難道也不會自己算算帳,還剩下多少年,怎麼還不肯積德做些好事,還要鬥個你死我活?”
白素搖頭:“這話更顯得你不懂,你從來也未曾掌過權,自然難以明白他們的心態。”
我不服︰“你又幾時掌過權了?”
白素道︰“我可以想見的情形是,一個人在權力的位置上,那是很可悲的一種情形,看來像是很風光,但是卻每時每刻都要提防他人來爭奪這個位置,不去鬥人,就被人鬥倒了。”
我嘆息︰“總之,人在觀念上,如果確知自己能有多少,已用去多少,還剩下多少,情形一定比現在好得多!”
白素無可無不可︰“誰知道呢。”
這一番對話,是後來的事,我把它挪前來記述,是因為我感到,人清楚自己生命設定的日子來也好,不來也好。事實上,早已有許多資料證明設定的存在,只是太多人不願意去想它,所以才有必要提醒一下。
卻說我在回家途中,胡思亂想,思緒頗是紊亂,到家之前,看到通向我屋子的斜路上,紅綾正在緩緩地向前走著,那鷹在地上,跟著她亦步亦趨。
我看到的只是背影,但我絕對可以肯定,那是紅綾,誰也不會像她那樣腰粗膀圓,何況還有那頭鷹在。
可是,我心中卻立時又興起一個疑問︰那真是紅綾嗎?
紅綾行動,粗魯之至,走起路來,腳跟向下點地,不是蹦就是跳,像一陣風那樣,捲來捲去,從來也沒有看到她像這樣正經一步一步地走路過。
所以,我知道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我立時揚聲叫︰“女兒!”
紅綾也立時轉過身來,她一轉身,我就立即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也放下了心來。
原來她身形粗大,遮住了她身前的物事,她一轉身,我就看到她原來正推著一張輪椅,輪椅上有人,她當然不能連跑帶跳了。
輪椅上那人也轉過頭來,我一看之下,意外之至,大聲叫︰“鐵蛋!”
在輪椅上的人,看來很乾瘦,不是別人,正是我少年時的好友,原名鐵蛋,從軍之後,改名鐵旦,南征北戰,立下赫赫軍功的鐵大將軍!
一看到了他,我急步搶向前去,到了輪椅之前,握住了他的雙手︰“你到了多久了?”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為甚麼而來的,所以根本不必問。他聲音嘶啞︰“昨天,她──”
他指著紅綾︰“她可愛極了!真可惜,沒有甚麼仗打,要不然,我看她是女元帥之才!”
我又好氣又好笑,鐵旦是職業軍人,以為人生除了打仗之外,再無別事。
我當然不會和他爭論,看到紅綾懂得招待客人,心中也高興。
我接手推輪椅,紅綾一聲長嘯,那鷹也騰空而起,一起衝進了屋子。
我苦笑︰“你看到了,強盜扮書生,原形畢露了!”
鐵旦大是感動︰“肯為老人家扮書生,難得!難得!太可愛了!”
進了屋子,我和他之間,全然不用客套,我立時問︰“你知道了天音的事?”
他點了點頭。
他能夠離開了他的隱居之地,老遠地跑來找我,由此可知事態之嚴重。但是他畢竟是久歷世面的人,在表面上看來,除了雙眉略蹙之外,看不出他內心的憂慮。
我當然知道他的焦急,他曾對我說過,他這一生人,甚麼樣的大風大浪都經過了,早已看透人生,大徹大悟,若不是還有天音這孩子,他對塵世再無任何留戀。而今,偏偏就是他這個在世上的唯一牽掛出了事!
我想要安慰他幾句,可是實在不知如何說才好,他反倒掉轉頭來安慰我︰“別亂,一件一件,慢慢說。”
說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