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懦弱的人,羊羔兒似的不禁嚇,絕對不敢冒著觸犯諸武的危險幫襯自己的白痴兒子——如果單是這樣,我倒佩服他的明哲保身。但是,他不該,他不該……”他又激動起來,直接就著壺嘴喝了一大口酒,趴在桌上似睡著了一般,許久才說道:“他引誘了一個祖母身邊的宮女,利用她探測女皇的動靜,也因此做了不少迎合聖意的事免遭災禍。”
他見過那宮女很多次,是個對愛情充滿了嚮往的深宮女子,總是偷偷地瞧著心上人,含羞帶怯。
“後來宮女懷孕了,祖母好像極寵她,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後,就下旨賜婚。他的姬妾說多不多說少也少不到哪裡去,添一個本也無妨。”
他是隨口說出了這句話,卻讓元桑慄然一驚全一蓄
姬妾“本也無妨”,是嗎?
他並未發現她心境上的變動,徑自不屑地道:“但他卻怕這宮女是祖母派來的坐探。在祖母跟前死活不肯承認孩子是他的,私下裡又對那宮女謊稱我母親和隆基的母親以死相逼不准她進門……”
元桑不敢置信地睜大眼,體面斯文的相王,竟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宮女信以為真,跑去向祖母誣告母親她們在施厭勝之術詛咒皇帝,以為這樣就可以剷除絆腳石。祖母勃然大怒,將她二人宣進宮施以杖責,曾經貴為皇后、德妃的兩人,在棍棒下哀號了大半天,終於氣絕……”
在她聽得膽戰心驚之際,他忽地抬頭咧開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接著說:“因為那宮女來找他時。我就在旁邊。她大約是從祖母那裡知道了他的一套說辭,破門大罵一番後,把出生才五天的孩子……一把摔倒了地上!”
他仍是扭曲地笑著,眼睛裡並且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軟軟嫩嫩的孩子,本該做我的七弟的,我會陪他玩,給他捉蛐蛐兒,一聲不響就不見了……不見了。”最後的晞噓化作低喃,和著杯中物又一次吞進肚中。
“這就是眾人口中仁厚謙恭的相王,”狠狠捏住銀箸,他嗤笑行,“在這座皇城裡,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外傳我們兄弟頗有乃父之風,精通音律,與世無爭。是的,我們從小學這些。簫鼓琵琶,笙笛舞樂,因為可以免禍——但精通音律?哼哼,唬人的。叫皇家不會有真正的樂師,像我的笛子對我而育,只是器,我用來讓人家認為我沉迷音律無意朝政的器。我對它沒有珍愛的感覺,皇宮裡不允許你有珍愛的人事,否則像你會處處受制於人。除非,你站在制高點。只有站得最高的
人,才有權去珍愛某一樣東西,某一個……人。“他醉眼朦朧地看著她,其中有野心,有憤世,有深情。算是酒後吐真言吧,清醒的時候,身處的位置不容許他講太多。
熾熱的注視讓她頗感壓抑,微微垂下了眼,成器見狀無奈一笑,繼續他的“故事”。
“那麼深的皇宮,那麼深的人心。我怕了,累了,所以逃了。永遠都不想回來。紅塵有眾生,有百業……有你,我樂不思蜀,打定主意過上一輩子的平民生活……”他的眼神因為美好往昔而漸漸邈遠。
原以為到邊塞去服個幾年刑,回來就可以與她廝守到老。因緣轉錯,竟又入宮牆,脫不開的,斷不了的,是否就是宿命?
“祖母駕崩後,我趕到揚州,與你父親徹夜長談……”他停頓了下,“他用對女兒的愛護勸服了我,讓我明白以當時局勢,你跟著我不會幸福。寫下那份放妻書,我回京城——要讓所有人找不到,恢復原來身份是最好的選擇。生疏了許久的貴族生活讓人窒息,我每天每天都在後悔聽了你父親的話離開你,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思念潛回揚州。天大的事都不管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中的悽苦之意讓她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天哪,怎麼會這麼巧?
“那晚,卻正好是你的婚禮……我躲在外頭看你與王琚拜堂成親,你笑意盈盈,沒有任何勉強地與他脈脈相對。我心如刀絞,一直以來都認為你對我至少有那麼一點情意,或許不多,或許你還太年輕不太懂。但是看到與他拜天地時你毫不做作的燦爛笑容後,怎麼也不敢有這樣的奢望了。仔細想想,你找我成婚只是為了拒絕皇甫家的求親,你那夜……給了我也只因為對我心懷感激。”說到這裡,兩人都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晚上的抵死纏綿,互視一眼又尷尬地各自避開,“所以我知道
了,你對我,更多的是信賴是感激,而這些,是不能成為我們相伴一生的根基的。“他黯然搖搖頭,說話已是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