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他可一直都咬緊牙關,拒不服罪的。關鍵是,他能信任李斯嗎?他能對李斯實話實說嗎?良久,鄭國抬頭,望著李斯,道:“確有其事。”
李斯面容嚴肅起來,道:“即如此,李斯自有分處。從現在開始,你不可再和旁人說話。我明天再來。”李斯辭別鄭國,又喚過獄卒,叮囑他不許再對鄭國用刑。國之要犯,萬一出個三長兩短,非你所能負責。廷尉那邊,我自有知會。
路上,李斯問蒙恬鄭國的事都有誰知道?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已經通報到哪一級了。如果捅得不夠高,也許還能夠先壓住不報。蒙恬道:“卷宗已呈送相國昌平君、昌文君。”李斯心中一涼,都捅到了相國一級,那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過去的了。
入夜,李斯猶在庭院徘徊,了無睡意。他的思緒已經不單單停留在鄭國身上,他頭頂著灰色的蒼天,想得更深更遠。
拉普拉斯曾雲:只要給出宇宙誕生的初期條件和邊界條件,他甚至能演算出整個宇宙的演化歷程,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李斯不是拉普拉斯,政局的風雲變幻,他演算不出,更多的時候,他只能依靠第六感。他的第六感告訴他,自嫪毐兵敗、宗室上臺以來,就有一股空氣,排外的危險空氣,在秦國政壇上瀰漫。只需要一副催化劑,這股空氣就將演變成一場規模空前的政治浩劫。而鄭國身為外客,作間秦國,為韓國謀利益,正是宗室們夢寐以求想抓的反面典型。如果讓宗室拿鄭國一事大作文章,那他李斯也將成為砧上魚肉,任由宰割。因此,某種程度上,救鄭國就是救他自己。
然而,留給李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和時間賽跑,向命運抗爭。李斯仰天吁氣,心內惴惴不安,而在他身後,妻子和兒女卻早已沉入夢鄉。
第一百八十部分
李斯一夜都沒睡稱妥。翌日一早便匆匆出門,直奔咸陽宮而去。太陽尚未升起,街道乾淨而寂寥。李斯坐在車內,心神不定,總感覺有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他兩眼呢?稀疏的路人,也對他駐足而觀,臉陰沉著,眼神也怪。李斯經過他們,回頭再看時,便見到他們衝著他笑,都露著白森森的牙。李斯脊背發涼,彷彿正在慢慢陷入一張佈置妥當的大網。李斯只當這都是因睡眠不足而引發的幻覺,他拿掌狠狠地擊打自己的額頭,力圖使自己保持清醒。
到得咸陽宮,還是來早了。李斯稍許鬆了口氣,他必須趕在宗室前面,見到嬴政。李斯看見門口的侍衛們互飛著眼色,臉上的笑容,分明也帶著不懷好意的嘲弄。李斯命侍衛入內通報,有要事必欲面見秦王。侍衛入內,不一會,郎中令王綰從宮內出來。
郎中令王綰親自出來招呼,這是沒有先例的,李斯更覺得不妙起來。果然,王綰語氣生硬地說道,秦王不能見客卿,客卿還是先回吧。李斯不甘心,問什麼時候可以見到秦王,他可以就在宮外等著。王綰並不和李斯對望,只是道,別問了,回吧,回吧。李斯道,王兄,你我至交多年,如是有什麼變故,還望你能明言,不要瞞我。王綰苦笑道,客卿很快便知。王綰職責所在,不能擅離,客卿多多保重。
王綰連多多保重的話都說了出來,這幾乎就是在向他告別了,李斯的心一下墜入谷底。他想起答應過鄭國今天再去探望他的,於是轉去監獄,卻發現鄭國根本不在牢中。李斯急召蒙恬,問鄭國去了何處,蒙恬也不知情,只說鄭國是在午夜被秘密提走的。蒙恬見李斯心事重重,問其故,被李斯敷衍過去。
李斯離開監獄,喪魂落魄地回走。他忽然有了未曾經驗的無聊,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事值得去做,也沒有任何事等待著他去做。車伕問他是否回家,他茫然地搖搖頭。他有些害怕,不敢回家,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妻子和兒女。
馬車在咸陽城裡兜著圈子,李斯的思緒也如車輪滾滾,不能停息。他被宗室擊潰了嗎?他失去了嬴政的歡心嗎?他真的要被驅逐出境嗎?他多年的努力就這麼打了水漂嗎?太陽昇起,光線變得溫暖,街市漸漸鬧騰。李斯目光穿梭,飢餓地打量著這座他生活了十年的城市。景由心生,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來的車輛馬匹,反而更加劇了他心中難以排遣的寂寞。即便在他最為窮困潦倒之時,咸陽也從沒有象今天這樣,如此地陌生和冷漠,甚至有一種封閉的敵意。他看著那些卑微的小職員或者生意人,竟然羨慕起他們來。為了節儉,他們也許整個白天都得餓著肚子,但到了晚上,他們總會想法給自己和家人弄一頓象樣的晚飯,全家圍坐,慢慢品嚐,把所有的食物吃得精光。他們或許沒有明天,但他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