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也不推辭,長身應道:“臣不改初衷,以為當車裂鄭國,誅其三族。” 一語既出,嬴政變色,宗室詫異。李斯繼續說道:“鄭國主修關中水渠,前後十年,奔波終日,無夜安枕,惟恐水渠不能早日竣工,不能早日為秦之利。其心險惡,是以臣請車裂鄭國,誅其三族;鄭國初為韓作間,而入秦以來,不念故國,只知有秦,所行無不利秦。韓見鄭國之背叛,悔之已晚,恨不能早殺之。敵國願殺之人,大秦也當殺之,阿敵國之好。是以臣請車裂鄭國,誅其三族;鄭國理水溝洫,膽敢變澤鹵為良田,富我關中,安我百姓,其心狠毒,是以臣請車裂鄭國,誅其三族;鄭國膽敢令關中成沃野,強盛我秦,使秦有吞併諸侯、一統天下之資,助大王為天下之主,其心叵測,是以臣請車裂鄭國,誅其三族。”
李斯一氣道來,其聲如金石交鳴,其勢如磅礴雷霆。話音已落,宮殿之內,死寂一片,無人應答。宗室諸人皆神色沮喪,若有所失。再無別的聲響,只有鄭國的隱約抽泣。那時的科學家通常都得不到應有的承認,比較鬱悶。鄭國何曾有過什麼知己,何曾有人給過他如此高的讚譽。李斯今天的一席話,怎不讓他感激涕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斯也。
李斯這是典型的正話反說,而這種技巧,在很多年以後,他又用過一回,只是那回沒有成功而已。
嬴政自然知道李斯是在正話反說。他嘴角牽動了一下,別鬧了,費曼先生。嬴政掃視階下,決心已定,於是說道:“人不貴無過,貴能改過,鄭國初為韓作間,然入秦以來,卻能不枉錯任,為秦謀利。先王立法,非以刑罰為樂,為安定百姓、取利國家也。今倘殺鄭國,不過舉手之勞,一時之快,有何益哉!殺鄭國為小,興關中水渠為大。昔日管仲射齊桓公,幾死,齊桓公終恕而用之,卒成霸業。今鄭國雖有大逆在前,寡人念其治水有功,人才難得,特赦之,使續修關中水渠,為萬世利。”
咸陽市中嘆黃犬, 何如月下傾金罍?
李斯篇
第一百九十二部分
(下)
嬴政金口既開,一切無可更改。鄭國於是重返關中,繼續修渠。後來,那條水渠便以他的名字命名,稱為鄭國渠。對於鄭國渠在歷史上發揮的重大作用,司馬遷曾在《史記》中給予了高度評價:“於是關中為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彊,卒並諸侯。”而透過一首當時傳唱的民謠,更可以看出普通百姓對鄭國的衷心感激。其謠曰:“田於何所?池陽穀口。鄭國在前,白渠其後。舉鍤為雲,決渠為雨。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
鄭國渠造福了億萬平民,幫助秦統一了天下,而其在歷史上的影響,遠不僅如此。當今人緬懷漢唐盛世之時,也不應忘記,這兩大王朝的都城長安,正位於因鄭國渠而繁榮富庶的關中平原之上。如今,鄭國渠早已荒廢,難覓當年風姿,在今陝西涇陽縣,尚儲存有其渠首遺址,
在當時秦國官吏的眼裡,鄭國最終被嬴政赦免,是鄭國的勝利,更是李斯的勝利。這標誌著李斯地位的鞏固,標誌著外客在經過一場驅逐風波之後,重新成為秦國政壇上的重要力量。而雜治一戰過後,李斯的威望更是達到了空前的巔峰,用卡夫卡的話來說,就是到了第二天要為之追悔的程度。
嬴政十年這一年,實在是漫長的一年,在這一年,有太多太多的大事件發生。先是太后趙姬因嫪毐一案而被軟禁,繼而有二十七人為之死諫,復有茅焦為之再諫,趙姬終得重返咸陽,母子團圓。茅焦被拜為上卿,卻旋即掛冠而去。呂不韋失勢,被放歸封國河南。然後是鄭國間諜案發,嬴政頒佈逐客令,很快又廢除之。李斯晉升廷尉,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終於到了嬴政十年的年末,李斯送走鄭國,回首這一年來的滄桑鉅變,也是感慨萬千,恍如夢中。年關已近,李斯心想,這回總算可以歇一口氣了。
殊不知,這一年並不肯就此平靜地在日曆上被一翻而過。在魏國都城大梁通往咸陽的路上,有一人正葛衣竹杖,踏雪而來……
(注:鄭國渠到底產生了多大的效益,挺讓我困惑。史記雲,渠就,用注填閼之水,溉澤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古時候的計量單位的換算,讓我頭暈得很,查了一晚上,還是茫然不解,直想撞牆。《中國古代著名水利工程》一書說:“秦國的40000餘頃,約合今天的28000餘頃。”歷史學者葛劍雄在《秦漢統一的地理基礎》一書中,說道: “鄭國渠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只要看它的灌溉面積和成效就可以了。四萬餘頃田畝產一鍾(即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