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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跑了一會兒;便雙腿發沉;肚子裡隆隆地響;渾身冒冷汗、頭暈眼花。我餓了;早晨喝下的兩碗野菜粥已經消化完了。而此時;兔肉的香氣透過包袱散發出來。有兩個我在辯論;打架;一個我說:吃一塊;就一塊;另一個我說:不行;要做一個誠實的孩子;要聽母親的話。有好幾次我的手已經要解開包袱的結了;但母親的眼神突現在我腦海裡。從我們村通往衛生院公路兩側;栽種著一排排桑樹;桑葉早已被饑民採光;我折下一根枝條;咀嚼著;苦澀難以下嚥。但這時我看到桑樹幹上有一隻剛剛從殼中蛻出來的蟬;嫩黃的顏色;翅膀還沒幹。我大喜;扔下枝條;將那蟬捂在手裡;想也沒想就塞進嘴裡。蟬是我們的美味佳餚;高階補品;但需要燒熟後吃。我生吃活蟬;省了火;省了時間。活蟬的味道鮮美;而且;我相信;營養也比燒熟的蟬豐富。我一邊走一邊搜尋著路邊的樹幹;但我再也沒找到蟬;卻撿到了一張印刷精美的彩色傳單:那傳單上;有一個容光煥發的青年男子;抱著一個貌若天仙的女人。下邊的文字說明:飛行員王小倜棄暗投明;被授予國軍少校軍銜;獎賞黃金5000兩;並與著名歌星陶莉莉小姐結為神仙伴侶。我忘記了飢餓;一種莫名的激動;使我很想大聲喊叫。我在學校裡時;聽說過國民黨利用氣球往這邊空飄反動傳單的事;但沒想到被我撿到了;沒想到這反動傳單竟是如此的精美;而且;我承認;照片上那女的;的確比姑姑迷人。

我跑進衛生院婦產科時;姑姑正和那個姓黃的女人吵架。那女人戴著一副黑邊眼鏡;鷹鉤鼻子;薄嘴唇;一張嘴就露出青紫的牙床。——後來姑姑曾多次提醒我們;寧願打光棍;也不討說話露牙床的女人做老婆。——那女人的目光陰沉;讓我的後背陣陣發涼。我聽到那女人說:你算什麼東西;竟敢指派我?老孃在醫學院學習時;你還穿開襠褲吧!

姑姑毫不客氣地回敬她:是的;我知道你黃秋雅是資本家的大小姐;我也知道你是醫學院的校花;您是舉著小旗歡迎過日本鬼子進城吧?你大概還陪著日本軍官跳過貼面舞吧?就在你陪著日本兵跳舞時;老孃正在平度城裡與日軍司令鬥智鬥勇!

那女人冷笑道:誰見過了?誰見過了?誰見過你與日軍司令鬥智鬥勇了?

姑姑說:歷史俱在;山河作證。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在這個時刻;將手中那張花花綠綠的傳單遞到姑姑手裡。

你跑來幹什麼?姑姑沒好氣地問我;這是什麼玩意兒?

反動傳單;國民黨的反動傳單!我因興奮而嗓音顫抖地說。

姑姑起初是隨意地瞄了一眼;但我看到她的身體猛地一震;彷彿被電打了一下子。她的眼睛瞪大了;臉色也隨之變得煞白。她像扔掉一條蛇;不;像扔掉一隻青蛙似的將那張傳單扔掉了。

等到姑姑猛省;想去撿那張傳單時;已經晚了。

黃秋雅撿起傳單;掃了一眼;抬頭看看姑姑;又掃了一眼傳單;那雙隱藏在厚厚的鏡片背後的眼睛裡;突然迸發出磷火似的綠光。接著;她便發出了一聲冷笑。姑姑縱身上前;去搶奪傳單;但黃秋雅一轉身就避開了。姑姑伸手抓住了黃秋雅背後的衣服;高聲喊叫:還給我!

黃秋雅往前一掙;哧啦一聲;褂子破了;露出了白得像青蛙肚皮一樣的脊背。

還給我!

黃轉過身;攥著傳單的手藏在背後;渾身顫抖著;一步步往門口挪動。同時;她陰沉而得意地說:還給你?哼!你這個狗特務!叛徒的女人!叛徒玩膩了的爛貨!你也怕了?你不賣你的“烈士遺孤”的臭味了吧?

姑姑發瘋般地向黃秋雅撲去。

黃秋雅跑到走廊上;尖聲吼叫著:抓特務啊!抓特務啊!

姑姑追上去;伸手揪住了黃秋雅的頭髮。黃秋雅脖子往後仰著;攥著傳單的手拼命往前伸;嘴裡發出更加淒厲的喊叫。那時候的公社衛生院只有兩排房屋;前排門診;後排辦公。所有的人都聞聲而出。姑姑已經把黃秋雅按倒在走廊裡;騎在她腰上;拼命地搶奪傳單。

院長跑來了。這是個禿頭頂的中年人;雙眼細長;眼下垂著兩個囊袋;嘴裡鑲著白得過分的假牙。他喊叫著:住手!你們這是幹什麼?

姑姑似乎沒聽到院長的呵斥;以更加猛烈的動作;掰著黃秋雅的手。黃秋雅的嘴裡發出的聲音已經不是尖叫而是哭嚎。

萬心;住手!院長氣急敗壞地對著圍觀者吼叫著:你們都瞎眼了嗎?快把她們分開!

上來幾個男醫生;費了很大的力氣;把姑姑從黃秋雅的身上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