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不摘桃子;在樹上也要爛掉。摘下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天一放晴;車一進來;裝車就走。但這天;根本看不出放晴的預兆。
我家只種了三十棵桃樹;因為父親年老;疏於管理;產量不高;但也摘了將近六千斤。我家果籠少;只裝了十六籠;放在廂房裡;剩下來的;蒙上一塊塑膠布;堆在院子裡。父親不時冒雨出去;揭開塑膠布;撿起桃子觀看。每當他揭開塑膠布時;我們就會嗅到一股爛桃子的味道。
我與小獅子新婚;女兒由父親帶著。父親冒雨到院子裡去;女兒也跟著跑出去。她舉著一把小傘;傘上印著許多動物。
女兒對我們很冷淡;但保持著足夠的客氣。小獅子給她糖;她將雙手藏在背後不接;口中卻說:謝謝阿姨。
我說:叫媽媽。
女兒瞪著眼睛;驚訝地看著我。
小獅子說:不用叫;啥都不用叫。人家都叫我小獅子呢——她指指花傘上那個小獅子——你就叫我大獅子吧。
你會吃小孩子嗎?女兒問。
5我不吃小孩子;小獅子說;我是專門保護小孩子的呀。
1父親用斗笠裝進來一堆爛了半邊的桃子;用一把生鏽的刀子削著;一邊削一邊嘆氣。
7要吃就吃好的吧;我說。
z這可都是錢啊!父親說;這天;一點也不體恤老百姓啦。
小爹——小獅子剛剛改口;叫得有點彆扭;聽著也感到彆扭——政府不會不管的;他們一定在積極想辦法。
說政府就知道計劃生育;別的事哪有心管!父親不無怨尤地說。
網正在這時;村委會的高音喇叭響了。父親生怕聽不清楚;慌忙跑到院子裡;側耳聆聽。
喇叭裡播放通知;說公社已經與青島、煙臺等城市聯絡好;他們已派出車隊;集中在五十里外吳家橋渡口那邊;設攤收購高密東北鄉的桃子。公社號召百姓;水陸並進;將桃子運到吳家橋去;價格雖然比往年便宜了一半;但總比爛成泥好。
廣播甫畢;村子裡就沸騰起來。我知道沸騰了的不僅僅是我們村;而是高密東北鄉的所有村莊。
我們這裡雖有大河;但船的數量很少;原先每個生產隊裡有幾條小木船;但包產到戶後;這些船都不知去向。
人民群眾中蘊藏著無窮的創造力;此話一點不假。父親跑到廂房;從房樑上拿下四個葫蘆;然後又扛出四根木料;提出繩索;在院子裡扎制木筏。我脫了外衣;只穿著褲頭背心;幫父親幹活。小獅子撐著傘;為我遮雨。女兒撐著她的小傘;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我示意小獅子為父親撐傘避雨;但父親說不用。父親肩上披著一塊塑膠布;光著頭;雨水與汗水混合;在他的臉上流。像我父親這種老農民;勞動時全神貫注;下手準確而有力;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筏子很快就扎制好了。
當我們把筏子抬出去時;河堤上已經熱鬧非凡。那些消逝了的木船;突然都出現了。與木船同時下了水的;還有幾十個木筏;綁在木筏上的;有葫蘆;有充足了氣的馬車內胎;還有白色的泡沫塑膠。不知誰家;還弄出了一個大木盆。船隻、木筏、都用繩索固定在河堤的柳樹上。每條衚衕裡;都有扛著桃簍的人;匆匆地走來。
那些家裡養騾子與驢子的人;已經把裝滿桃子的馱簍裝在牲口背上。幾十匹大牲口;在河堤上排成一列。
有一位泅水過來的公社幹部;身穿雨衣;挽著褲管;手提著涼鞋;站在河堤上大聲吆喝著。
我看到在我家木筏前邊;有一個綁紮得近乎華麗的木筏。四根粗大的杉木;用牛皮繩捆綁成“井”字形。中間的空隙用鐮柄粗的圓木編排起來;筏子的下邊;綁著四個紅色的充足氣的馬車內胎。雖然筏子上已裝上十幾筐桃子;但筏子吃力很淺;可見這四個輪胎浮力強大。筏子的四角和中間;還綁上了五根立木;立木上撐著淺藍色的塑膠薄膜;可以遮陽;當然也可避雨。這樣的筏子;絕不是半天功夫能製造出來的。
王腳披著蓑衣;戴著斗笠;蹲在筏子前頭;彷彿一個垂釣的漁翁。
我家的木筏上只裝了六簍桃子;吃水已經很深。父親堅持要再裝上兩簍。我說:再裝兩簍可以;但您就不要去了;我一人撐去。
父親可能考慮到我與小獅子是結婚第二日;非要自己去;我說:爹;別爭了;您看看滿河堤的人;哪有您這個歲數還下河撐筏的?
父親說:那你小心。
我說:放心吧;我幹別的不行;鳧水還行。
萬一有大風浪;就把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