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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記臉上無光。據說兄弟倆進行了談判;秦河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安排我到公社衛生院婦科工作。——你是個男人;如何到婦科工作?——有很多婦科醫生都是男人——你不懂醫術——我為什麼要懂醫術?——就這樣;他成了這艘計劃生育工作船的專職駕駛員。在日後的漫長歲月裡;這個人一直跟隨著姑姑;有船可開的日子裡他開船;無船可開的日子裡;他坐在船上發呆。

他的頭髮依然中分著;像那些電影裡常見的“五四”青年。盛夏的天氣;他依然穿著那身厚華達呢的藍色學生制服;口袋裡依然插著兩支筆——一支鋼筆一支雙色圓珠筆——他的臉色似乎比我上次見時黑了一些。他手握方向盤;讓船體慢慢地向河邊靠攏;向這棵歪脖子老柳樹靠攏。柴油機轉速減緩;高音喇叭裡放出的聲音更加高亢;震動得我們的耳膜嗡嗡作響。

在歪脖子柳樹西側;有一個根據公社指示、專為停泊計生船而搭建的臨時碼頭。四根粗大的木頭立在水中;木頭上用鐵絲綁著橫木;橫木上敷著木板。秦河用繩子固定好船隻;站在船頭上。機器聲停止;喇叭聲停止。我們重新聽到了河水的喧譁與海鷗的尖叫。

第一個從船艙中鑽出的是姑姑。船體搖擺;她的身體搖晃;秦河伸出一隻手;想去扶持她;但被她撥開了。姑姑縱身一跳;上了木碼頭。她的身體雖已發福;但行動依然矯健。我看到姑姑額頭上有一圈繃帶;發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個從艙中鑽出來的就是小獅子。她身體矮胖;揹著一個巨大的藥箱;顯得身體更矮。她雖然比姑姑年輕許多但動作比姑姑笨拙。就是她讓王肝摟著樹幹、臉色蒼白;眼睛裡盈滿淚水。

第三個從船艙裡鑽出來的是黃秋雅。幾年不見;她的腰已佝僂;腦袋前探;雙腿彎曲;動作遲緩。她站在船上;身體搖晃著;雙手揮舞著;彷彿隨時都會跌倒。看樣子她也要上岸;但她的腿難以完成從船頭到木碼頭的一跨。秦河冷冷地看著;不施援手。她彎腰;伸出兩隻手;像大猩猩一樣;抓住木碼頭的邊緣。這時;姑姑粗聲粗氣地說;老黃;你在船上待著吧。姑姑沒有回頭;繼續釋出命令:好好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姑姑的命令顯然是對秦河和黃秋雅二人而發;因為我看到秦河立即彎腰往艙中探看。這時;我聽到了從船艙中傳出一個女人低低的抽泣。

姑姑上了岸;大步流星;沿著河堤東去。小獅子一溜小跑;方能跟上姑姑的步伐。我看到了姑姑額頭的血染紅了繃帶;她臉上肌肉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堅毅;也似乎是兇狠。當然;王肝看不到我姑姑;他的目光追隨著小獅子。他嘴角哆嗦不止;口裡唸唸有詞。我有點可憐他;但更多的是感動;那時我遠不能理解;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竟然會神魂顛倒成那般模樣。

事後我們知道;姑姑的頭;是在那個解放前出過很多土匪、民風兇悍的東風村;被一個已經生了三個女孩、妻子又懷了四胎的男人用棍子打破的。此人姓張名拳;生著兩隻牛眼;家庭出身好;是村子裡無人敢惹的強漢。東風村所有育齡婦女;生過二胎的;如果有男孩;大都已結紮;如果二胎都是女孩的;姑姑說她們充分考慮到了農村的實際情況;不強行結紮;但必須戴環。生過三胎的;即便三胎全是女孩;也必須結紮。全公社五十多個村莊;只有這張拳的老婆;既不結紮;也不放環;而且還懷了孕。姑姑她們冒著大雨;駕船至東風村時;就是要把這張拳之妻;動員到衛生院做人工流產手術。姑姑的船還在途中時;公社黨委書記秦山就打電話給東風村的支部書記張金牙;下達了死命令;讓他動員一切力量;可以動用一切手段;把張拳妻弄到公社流產。姑姑說那張拳手持一根帶刺的槐木棍子;把守門戶;兩眼通紅;瘋狂叫囂。張金牙和村裡的民兵遠遠地圍著;但無人敢近前。那三個女孩;都跪在門口;用彷彿事先編好的詞兒;一把鼻涕一把淚水;齊聲哭喊著:好心的大爺大叔、大娘大嬸子、大哥大姐姐們——饒了俺娘吧——俺娘有嚴重的風溼性心臟病——一做人流——非死不可——俺娘一死;俺們就成了沒孃的孩子啦——姑姑說;張拳導演的苦肉計效果很好;圍觀的女人們;有許多流了眼淚。當然也有許多不服氣的。那些生了二胎就被放環的、那些生了三胎就被結紮的;都為張拳家懷了四胎而憤憤不平。姑姑說;一碗水必須端平;如果讓張拳家的第四胎生出來;我會被那些老孃們活剝了皮!如果讓張拳家得逞;紅旗落地事小;計劃生育工作無法進行是大事。姑姑說;所以我;一揮手;帶著小獅子和黃秋雅對著張拳走過去。小獅子這孩子;有膽有識;對我忠誠;衝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