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錯;儘管她老人家近年來經常懺悔;說自己手上沾著鮮血。但那是歷史;歷史是隻看結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們只看到中國的萬里長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許多偉大建築;而看不到這些建築下面的累累白骨。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中國人用一種極端的方式終於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實事求是地說;這不僅僅是為了中國自身的發展;也是為全人類做出貢獻。畢竟;我們都生活在這個小小的星球上。地球上的資源就這麼一點點;耗費了不可再生;從這點來說;西方人對中國計劃生育的批評;是有失公允的。
近兩年來;我故鄉的發展變化很大。新來的書記是個不到四十歲的年輕人;留美博士;有氣魄;雄心勃勃。據說要在高密東北鄉膠河兩岸大開發。許多龐大的工程機械已經隆隆開進。用不了幾年這裡就會發生巨大變化;你上次來看到的風景可能會蕩然無存。這種即將到來的變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無法做出判斷。
隨信將有關我姑姑材料的第三部分——我已經不好意思說是信了——寄給您。我當然會繼續往下寫;您的讚賞是我寫作的動力。
我們再次盛邀您在方便的時候到這裡來做客——也許;我們應該像接待老朋友一樣毫不客套地接待您。
另外;我與太太即將退休;退休之後;我們想回故鄉居住。在北京;我們始終感到自己是異鄉人。最近;在人民劇場附近;被兩個據說是“發小在北京胡同里長大的”女人無端地罵了兩個小時;更堅定了我們回故鄉定居的決心。那裡的人;也許不會像大城市的人這樣欺負人;那裡;也許距離文學更近。
蝌蚪
二OO四年元旦於北京
第三部1
辦完王仁美的後事;安頓好家人;我匆匆趕回部隊。一個月後;又一封電報到來:母亡速歸。我拿著電報去向領導請假時;同時速交了一份請求轉業的報告。
將母親安葬後那天晚上;月光皎潔;院子裡一片銀輝。女兒睡在梨樹下一張草蓆上;父親揮著扇子;替她驅趕蚊蟲。蟈蟈在扁豆架上響亮地鳴叫;河裡傳來流水的聲音。
還是找個人吧;父親長嘆一聲;道;家裡沒個女人;就不像個家了。
我已向上級交了轉業報告;我說;等回來再說吧。
本來過得好好的日子;一轉眼就成了這個樣子。父親嘆息著說;也不知道該怨誰。
其實也不能怨姑姑;我說;她也沒做錯什麼。
我也沒有怨她;父親說;這是命。
沒有像姑姑這樣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我說;國家的各項政策還真落實不了。
理是這麼個理兒;父親說;可為什麼偏偏是她呢?看她被人家用刀子戳得血流滿地的樣子;我也心疼;畢竟是親堂妹妹。
這就沒有辦法了。我說。
聽父親說;姑姑被我岳母戳了一剪刀;傷口發炎;高燒不退。就是這樣;她還帶著人前來搜捕王膽。搜捕這詞兒不太恰當;但其實也就是搜捕了。
王膽家的大門緊鎖;雞犬無聲。姑姑令人砸開鐵鎖;衝入院內。你姑姑肯定是事先就得到了密報;父親說。她一瘸一拐地走進王家堂屋;揭開鍋蓋;見鍋裡有半鍋粥;伸手一試;尚有餘溫。你姑姑便發出一陣冷笑;然後大喊:陳鼻;王膽;你們是自己出來呢?還是讓我像掏耗子一樣把你們從洞裡掏出來呢?屋子裡鴉雀無聲。姑姑指指牆角那個櫃子。櫃子裡盛著幾件舊衣服。你姑姑讓人把舊衣服撿出來;顯出櫃底。姑姑抄起一個擀麵棍;對著櫃底猛搗;咚咚幾下子;顯出一個洞口。你姑姑說:‘游擊隊’的英雄們;出來吧。難道還要往裡灌水?
第一個鑽出來的;是王膽的女兒陳耳。那小姑娘臉上抹得灰一道白一道的;像個廟裡的小鬼。她不但沒哭;反而齜著牙“咯咯”地笑。接著爬出來的是陳鼻;他一臉絡腮鬍須;一頭捲髮;穿一件破背心;露著胸膛上的黃毛;那樣子很狼狽。陳鼻爬出來後;那麼個大個子;對著你姑姑;“撲通”下了跪;磕頭連連;碰得地皮“咚咚”響。父親說;陳鼻的哭喊聲;把整個村莊都震動了。
姑姑;我的親姑姑;看在我是您接生的第一個孩子的分上;看在王膽是個半截子人的份上;您就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姑姑;俺家世世代代念您的大恩大德……
父親說;聽在場的人說;你姑姑眼裡淌著淚說:陳鼻啊陳鼻;這不是我的事;如果是我的事;那怎麼都好說——你要我的手;我也能砍給你!
姑姑;您開恩吧……
陳鼻的女兒陳耳機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