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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晚上的蛙叫聲裡;有一種怨恨;一種委屈;彷彿是無數受了傷害的嬰兒的精靈在發出控訴。姑姑說她喝下去的酒頃刻之間都變成冷汗冒了出來。你們可不要以為我是酒後腦子裡出現了幻覺;酒隨汗出之後;除了頭有些痛之外;我的腦子非常清醒。姑姑沿著那條泥濘的小路;想逃離蛙聲的包圍。但哪裡能逃脫?無論她跑的有多快;那些哇——哇——哇——的淒涼而怨恨的哭叫聲都從四面八方糾纏著她。姑姑說她想跑;但跑不動;小路上的泥濘;像那種青年人嘴巴里吐出來的口香糖一樣;牢牢地粘著她的鞋底;她每一抬一下腳;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她看到在鞋底和路面之間;牽拉著一道道銀色的絲線;她掙斷了這些絲線;但落腳之處;又有新的絲線產生。她拋掉了鞋子;赤腳走在泥路上;但赤腳之後;對地面泥濘的吸力感受更加親切;彷彿那些銀色的絲線都生出了吸盤;牢牢地附著腳底;非把她腳底的皮肉撕裂不可。姑姑說她跪在了地上;像一隻巨大的青蛙;往前爬行;這時;地上的泥濘吸附著她的膝蓋、小腿和手掌。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向前爬啊;向前爬。這時;姑姑說;從那些茂密蘆葦深處;從那些銀光閃閃的水浮蓮的葉片間;無數的青蛙跳躍出來。它們有的渾身碧綠;有的通體金黃;有的大如電熨斗;有的小如棗核;有的生著兩隻金星般的眼睛;有的生著兩隻紅豆般的眼睛;它們波浪般湧上來;它們憤怒地鳴叫著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把她團團圍住。姑姑說她感覺到了它們堅硬的嘴巴在啄著她的肌膚;它們似乎長著尖利指甲的爪子在抓著她的肌膚;它們蹦到了她的背上;脖子上;頭上;使她的身體不堪重負;全身趴在了地上。姑姑說她感到最大的恐懼不是來自它們咬啄和抓撓;而是來自它們那冰涼粘膩的肚皮與自己肌膚接觸時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噁心。它們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撒尿;也許射出的是米青。液。姑姑說她突然想起了當年聽大奶奶講過的青蛙戲人的傳說;說有一個大閨女夜晚在河堤上乘涼;不知不覺中睡著;夢中與一身著翠衣的青年男子交合;醒來後即懷孕;後來竟生出了一堆小青蛙。姑姑說;想到此她一躍而起;極大的恐懼使她爆發出神力。她看到那些伏在她身上的青蛙像泥巴一樣紛紛地落在地上。而還有很多的青蛙牢牢地抓住她的衣服、頭髮;有兩隻用嘴巴咬住她的耳垂;好像兩個可怕的耳飾。姑姑往前奔跑;地面的吸附力不知為何突然消逝。姑姑說她一邊跑一邊抖動身體;同時還用雙手在身上撕扯著。每抓住一隻青蛙時她都會發出一聲尖叫;然後將它們猛地摔出去。她說從耳朵上往下撕那兩隻青蛙時;幾乎把耳朵撕裂。它們牢牢地叼住耳垂;像飢餓的娃娃叼著母親的奶頭。

姑姑一邊嚎叫一邊奔跑;但身後那些緊緊追逼的青蛙卻難以擺脫。姑姑在奔跑中回頭觀看;那景象令她魂飛魄散:千萬只青蛙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叫著;跳著;碰撞著;擁擠著;像一股濁流;快速地往前湧動。而且;路邊還不時有青蛙跳出;有的在姑姑面前排成陣勢;試圖攔截姑姑的去路;有的則從路邊的草叢中猛然地跳起來;對姑姑發起突然襲擊。姑姑說那天晚上她原本穿著一條肥大的黑色綢裙;但那裙子;被那些偷襲的青蛙一條一條地撕去了。姑姑說那些撕得了一長條綢裙的青蛙;便一口口吞食下去;直噎得舉前爪撓腮;打滾露出了白肚皮。

姑姑說她奔跑到河邊;看到那座在月光下閃爍著銀光的石頭小橋時;身上的裙子已經被青蛙們撕扯乾淨。姑姑幾乎是赤身裸體跑到了小橋上;與郝大手相逢。

我那時根本顧不上什麼羞恥;也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幾乎是光著屁股;姑姑說;我看到一個披著大蓑衣、戴著大斗笠的人坐在小橋中央;手裡團弄著一塊銀光閃閃的東西——後來才知道;他團弄的是一塊泥巴。製作月光娃娃;必用月光泥巴。——那時我根本沒看清他是誰;無論他是誰;只要他是個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姑姑說她撲到那人懷裡;使勁地往他蓑衣裡鑽;前胸感受到那人胸膛的溫度;背後是青蛙的那種腥臭逼人的溼涼;姑姑說她喊了一聲:大哥;救命;便昏了過去。

姑姑的長篇講述;讓我們感同身受;腦海裡浮動著那成群的青蛙;脊樑上泛起陣陣涼意。攝像機給了郝大手一個鏡頭;他還是那樣泥塑般靜坐不動;又穿插著出現了幾個泥娃娃的特寫;和那座河上小橋的遠景;鏡頭又對準了姑姑的臉;姑姑的嘴巴。姑姑說:

等我醒來時;已經躺在郝大手的炕上。身上穿著幾件男人的衣服。他雙手捧來一碗綠豆湯給我喝;綠豆的香氣使我恢復了理智。喝了一碗湯;我出了一身汗;身上許多地方灼熱痛疼;但那種冰冷粘膩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