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生活的陰影也不再具有任何意義。正如尼采對大海的比喻一樣,她的偉大能夠包容所有的魚類、貝殼類、海蜇類水生物,包容那些向她擲來的汙泥與垃圾。中國的偉大能包容出國留學生的蹩腳的宣傳和暴躁的語言,包容她所有的下級官吏、變節將軍和騎牆革命者的虛偽、無恥與貪婪,包容所有的戰爭、瘟疫、汙穢、貧窮和饑荒,因為她就是戰勝了這些東西而活下來的。歡快而古老的中國,面對著戰爭和瘟疫,周圍是貧窮的子孫,安詳地呷著清茶,微微地笑著,笑著。在她的笑聲中,我看到了她真正的力量。她安詳地呷著情茶,微微地笑著,笑著。在她的笑聲中,我有時發現一種懶於革新的惰性,有時則發現一種頗覺高做的保守。懶惰?高做?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清楚。然而在她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存在著一種老大的狡黠,一種給人以奇怪印象的狡黠。多麼奇怪而又古老的靈魂!多麼偉大而又古老的靈魂!
然而,中國是偉大的嗎?卡萊爾①說過,一個人在讀一部真正偉大的作品時,開始總是感到煩躁,甚至會達到痛苦的程度。偉大者命裡註定會被誤解②。這也是中國的情形。中國曾經被人極大地誤解過。我們在不理解並想放棄某樣東西時,我們常說它偉大。在被理解與被稱作偉大之間,中國寧願選擇前者,這對周圍的任何人都有益。然而,怎樣去理解中國呢?誰來做她的解說員?她有如此悠久的歷史,有無以數計的國君、皇帝、聖人、詩人、學者、勇敢的母親和聰敏的婦女,她還有豐富的藝術、哲學、繪畫、戲劇——這些東西賦予普通人的分辨善惡的道德觀念。她還有民間文學與民間傳說的巨大寶藏。語言本身也是一個幾乎無法逾越的障礙。透過洋徑洪英語能使外國人懂得中國嗎?那些老中國通應該靠自己的廚子和老媽子來理解中國的靈魂嗎?還是靠他最可信賴的男僕?抑或靠他的買辦與收帳員?或者是靠閱讀《字林西報》上的通訊?這些顯然都是行不通的。
『①卡菜爾(Thomas Chr1y1e,1795~1881),蘇格蘭作家、歷史學家及哲學家。』
『②語出自美國詩人、小品文作家愛默生(1803~1882)的一句名言:偉大即意味著被誤解。』
確實,要想理解一個不同文化的異邦,特別是中國這樣與其他國家差別如此之大的異邦,往往不是凡人所能勝任的。這種工作需要寬廣博愛的情懷。做這種工作的人應該感到整個人類是緊密聯絡在一起的,他與同伴有著深情厚誼,併為之感到高興。他必須像感覺自己心臟的跳動那樣去感覺事物,用自己心的眼睛去觀察事物。他還不應該受自己下意識思維的影響,不受從小養成的觀念的影響,更不能受成年人所具有的專橫思想的影響,受那些用大寫字母開頭的名詞的影響,如民主、繁榮、資本、成功、宗教、股息等。他需要暫時拋開這些東西,需要稍微簡單一些的頭腦,正如羅伯特·彭斯①那樣典型的簡單頭腦。彭斯是最具有蘇格蘭特色然而也是最具世界性的詩人之一。他把我們的靈魂赤裸裸地擺在我們自己面前,他揭示了我們共同的人性,我們人類所具有的愛和悲。一個人只有擺脫了以上這些東西,具備了一個簡單的頭腦,才能真正理解一個異族的國家。
『①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1759~1796),英國詩人。』
那麼,誰來做她的解說員呢?這似乎是根本無法解答的難題。當然不是那些身居海外的漢學家和因書館學家,因為他們只是透過儒家經典來反映中國社會。僑居中國的真正的歐洲人不講漢語,真正的中國人又不講英語。漢語講得很好的歐洲人會養成與中國人相同的思維習慣,從而被自己的同胞視為“怪物”。英語講得很好的中國人則已養成了西方人的思維習慣,被“異族化”了。他們或許根本不講漢語,或者講漢語時帶點英語口音。透過這樣一個淘汰過程,似乎這個解說工作非老中國通莫屬了。我們要在很大程度上靠他們對洋徑洪英語的理解來理解中國了。
老中國通,英語縮寫為0。 C。 H。——我們先來為他們畫幅像,因為他作為中國問題唯一的權威,似乎佔據著一個重要的地位。阿瑟·蘭塞姆①先生對此有過很精闢的描述。在我們心目中,這是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大家儘可以憑自己的想象力來描繪一下,他或許是一個傳教士的兒子,或許是一位船長、舵手、領事館的書記員,也可能是一個商人,中國正好是他傾銷沙丁魚以及“同陽光接過吻”的蜜橘的市場。他並不總是沒有受過教育,事實上他還可能是一位出色的記者,一隻眼睛盯著政治顧問們的活動,另一隻眼睛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