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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於他們的睡床原來就是白天的沙發這一事實,並在親友面前誇耀,使大家對現代技術的文明程度感到驚異。現代精神上的家已被瓦解,因為物質上的家已經不復存在了,正如愛德華。薩丕爾①業已指出的那樣,人們搬進了三間一套的單元,奇怪為什麼老也不能把孩子們圈在家裡。

『①愛德華·薩丕爾(Edward Sapir,1884~1939),美國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

中國鄉村裡的普通窮人所擁有的空間也要比紐約的大學教授大得多。但中國人也有住在城市裡的,卻並非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巨大的庭園。所謂藝術,就是如何利用於中有限的東西而又能讓人類的想象力有發揮的餘地,以打破空白的牆壁和狹小的後花園的單調無味。《浮生六記》的作者沈復(18世紀末),在這本反映了中國文化最佳精神的小巧玲戲的書本里為我們構畫出一個窮書生是如何想方設法要佈置一個漂亮的家的故事。從中國建築的不規則原理出發,我們以人類豐富的想象力發展了一種或藏而不露,或異軍突起的原則。它既可以使宮人家的別墅有無窮的變化,又可以使窮書生的住宅有變化的無窮。在《浮生六記》中,我們可以找到有關這個原理的重要論述。據作者說,我們只要遵照這個公式行事,就可以把一個即使是較為貧寒的書生的住宅佈置得美觀大方,令人滿意。這個原理可以用一個公式來表示,即“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沈復寫道:

〖若夫園亭樓閣,套室迴廊,疊石成山,栽花取勢,又在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不僅在週迴曲折四字,又不在地廣石多徒煩工費。或掘地堆土成山,問以塊石,雜以花草,籬用梅編,牆以藤引,則無山而成山矣。大中見小者,散漫處植易長之竹,編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見大者,窄院之牆宜凹凸其形,飾以綠色,引以藤蔓,欲大石,鑿字作碑記形。推窗如臨石壁,便覺峻峭無窮。虛中有實者,或山窮水盡處,一折而豁然開朗;或軒閣設廚處,一開而可通別院。實中有虛者,開門於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實無也;設矮欄於培頭,如上有月臺,而實虛也。貧士屋少人多,當仿吾鄉太平船後梢之位置,再加轉移其間。臺級為床,前後借湊,可作三榻,間以板而裱以紙,則前後上下皆越絕。譬之如行長路,即不覺其窄矣。餘夫婦喬寓揚州時,曾仿比法,屋僅兩椽,上下臥房,廚灶客座皆越絕,而綽然有餘。芸曾笑日:“位置雖精,終非富貴家氣象也。”是誠然歟?〗

讓我們再往下看,這兩個天真的人物,一個是窮秀才,一個是他那富有藝術氣質的妻子,看他們是怎樣在貧困愁苦的生活中吮吸最後一滴幸福生活的甘露,卻又總是提心吊膽,唯恐為造物主所妒恨,唯恐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會長久:

〖餘掃墓山中,檢有巒紋可觀之石。歸與芸商曰:“用油灰疊宣州石於白石盆,取色勻也。本山黃石雖古樸,亦用油灰,則黃白相間,鑿痕畢露,將奈何?”芸曰:“擇石之頑劣者,搗末於灰痕處,乘溼摟之,幹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興窯長方盆疊起一峰,偏於左而凸於右,背作橫方紋,如雲林石法,懿巖凹凸,若臨江石磯狀。虛一角,用河泥種千瓣白萍。石上植鶯蘿,俗呼雲松。經營數日乃成。至深秋,鶯蘿蔓延滿山,如藤蘿之懸石壁。花開正紅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紅臼相間,神遊其中,如登篷島。置之簷下與芸品題:此處宜設水閣,此處宜立茅亭,此處宜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間”,此可以居,此可以釣,此可以眺;胸中邱壑若將移居者然。一夕,貓奴爭食自簷而墮,連盆與架頃刻碎之。餘嘆曰:“即此小經營,尚乾造物忌耶!”兩人不禁淚落。〗

私人住宅與公共建築的區別,在於我們賦予它什麼風格與特點,在它身上花去了多少時間與心血。住宅的佈置與室內裝飾,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從建築師或第一流的公司那裡購到的,只有當閒情逸致和柔情蜜意存在之時,家居生活才能成為一種藝術和享受。無論沈復還是李笠翁,兩人對生活中的繁瑣小事,樁樁件件,都充滿憐愛之情,教給我們許多巧妙的技藝,如何栽花養草,如何佈置盆景,如何利用庭園,如何美飾姿容,以及如何安排窗戶的朝向,使你一推開窗戶就能看到一幅可以人畫的圖景。他們還教我們有關畫軸的懸掛和桌椅的陳設等知識。李笠翁還發明瞭一種暖椅,可供冬天用炭火烘烤暖足。我們在這兒顯然不可能詳細敘述這些內部陳設的所有細節,但可以總括一句,一切庭園和書齋的安置,瓶花的陳設,都以簡潔優雅為基本標準。許多文人書齋的位置都可以使人一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