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看到波濤不驚的明亮海面、船身後溫柔白波,便絕望地喊出聲,以卡耳格語哀呼:「船會上下動。」
「根本不會上下動。」恬娜說,「公主,用用你的腦袋!」
「是我的肚子,不是腦袋。」賽瑟菈奇抽噎。
「這種天氣不可能有人暈船,你只是害怕。」
「媽媽!」恬哈弩抗議,雖不瞭解卻聽得出語氣,「別罵她,暈船很難受的。」
「她沒暈船!」恬娜說,完全相信自己說的是事實,「賽瑟菈奇,你沒暈船,你是害怕暈船。剋制自己,上去甲板,新鮮空氣會讓一切不同。新鮮空氣和勇氣!」
「噢,我的朋友,」賽瑟菈奇以赫語喃喃:「做勇氣給我!」
恬娜有點驚愕:「公主,你必須為自己做勇氣。」而後終於心軟,「來,在甲板上坐會兒試試。恬哈弩,你勸勸她,你想如果我們碰上不好的天氣,她會多可憐!」
在兩人努力下,終於讓賽瑟菈奇站起,踏入紅色薄紗的圓柱中——她當然不能沒戴面紗就出現在男人眼前。兩人半哄半勸帶著公主蹣跚出了船艙,走到不遠的甲板陰涼處,三人可以在骨白潔淨的甲板上並排坐,看著蔚藍閃爍的海面。
賽瑟菈奇略微撥開面紗好看到正前方,但較常看雙腿,偶爾短暫、恐懼地瞥向水面,隨即閉上眼,然後再度凝視雙腿。
恬娜與恬哈弩交談,指出經過船隻、飛鳥、島嶼。「真美。我都忘了我多愛航海!」恬娜說。
「我如果能忘掉這都是水,就很喜歡。」恬哈弩說,「就像飛翔。」
「啊,你這隻龍。」恬娜說。
語調輕盈,卻不輕鬆。恬娜首次對收養的女兒說出這種話,知道恬哈弩轉過頭,以視力正常的一眼看著。恬娜的心沉重擊跳,說:「空氣與火焰。」
恬哈弩未發一語,但探出手,褐色、纖細的那隻手,而非枯爪。她握住恬娜的手,緊緊抓握。
「媽媽,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她以難得大於耳語的聲音悄聲道。
「我知道。」恬娜說,心愈發沉重地跳動。
「我跟伊芮安不同。」恬哈弩試圖安慰母親,令她心安,但聲音中帶有想望,嫉妒的盼望、深沉的渴望。
「等待。等待就會明白。」恬娜回答,覺得難以啟齒,「時機到來時……你會知道該做什麼……明白自己是什麼。」
兩人輕柔交談,就算公主聽得懂,也聽不見。兩人忘卻公主的存在,但她一聽到伊芮安之名,便以修長雙手撥開面紗,轉向兩人,眼睛在溫暖紅影中閃閃發亮,問:「伊芮安,她在?」
「在前面……那邊……」恬娜向別處揮比兩下。
「她為自己做勇氣,啊?」
半晌,恬娜說:「我想,她不需要做,她無懼一切。」
「啊。」公主嘆道。
她明亮雙眼從陰影下看著整艘船艦,望向船首。伊芮安站在黎白南身旁,王正指著前方,比出手勢,興奮地說話;王大笑,伊芮安站在身旁,等高,也在大笑。
「光臉,」賽瑟菈奇以卡耳格語喃喃道,又以赫語沉思、近乎不可辨地說,「無懼。」
她闔起面紗,隱身端坐,紋風不動。
黑弗諾綿長海岸變成船後一片蔚藍,朦朧的歐恩山漂浮在北方高空。船航過伊拔諾海峽,朝內極海前行,歐莫島的黑色玄武岩柱聳立在船艦右方。陽光明亮,海風清新,又是美好的一天,女士都坐在水手於後艙邊搭起的帆布棚下。女性為船帶來好運,水手因此爭相準備小小的舒適與享受;水手也極禮遇巫師,因巫師能為船帶來好運,或同等厄運。巫師的帆棚架在後甲板一角,前方景緻一覽無遺;女士們有絲絨坐墊(國王或王宮總管的先見之明),巫師則有帆布包,效果也很好。
赤楊發現自己被視為巫師一員,獲得同樣待遇,無能為力卻十分尷尬,擔心黑曜與塞波以為他自認能平起平坐,更因自己如今連術士都稱不上而憂慮。他的天賦消失了,完全沒有力量,他十分確定,就像失明、手麻痺一樣清楚。如今他除非用膠,否則無法修補水壺,但一定做得不好,因為他從不必使用這種方法。
除了技藝,他還失去某樣東西,比技藝更廣泛、已消失的事物,令他經歷妻子過世時的空白,沒有喜悅,再也無法體會嶄新事物。一切都無法發生、無法改變。
失去後,他才瞭解天賦更完整的面貌,思索、猜想天賦的性質:彷彿知道該怎麼走,像知道回家的方向,無法明白辨認或形容,但與萬物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