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您是誰嗎?」
「不知道,」前大法師帶著嘲諷的斜瞥說,「也知道。」
「但是……」赤楊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氣憤。
「他們知道我沒有法術力量,但我有某些怪異。他們知道我跟異國人同住,一名卡耳格女人。他們知道我們稱為女兒的孩子有點像女巫,但更糟,因為她的臉手都遭火焰燃燒殆盡,而且她親自燒死了銳亞白領主,或將領主推下山崖、用邪眼殺死領主……故事版本不一。但他們尊崇我們所住的房子,因為那曾是艾哈耳與赫雷的房子。去世的巫師都是好巫師……赤楊,你是城市人,來自莫瑞德王國的島嶼。弓忒島上的村莊,則是另一回事。」
「但您為什麼留在這裡,大人?王一定會賦予您同等的榮耀……」
「我不要榮耀。」老人道,語調帶著令赤楊完全噤聲的暴戾。
兩人繼續前行。來到建在懸崖邊緣的房子時,雀鷹再度開口:「這是我的鷹巢。」
晚餐時,兩人喝了杯紅酒,趁著坐在屋外看夕陽落下時又喝了一杯。兩人未多交談。對夜晚的恐懼、對夢境的恐懼,正潛入赤楊。
「我不是治療師,」屋主說道,「但或許我能仿照藥草師傅讓你入睡的方法。」赤楊的眼神帶著疑問。
「我一直在想……而我覺得,或許讓你遠離山坡的並非咒語,只是活生生、手的碰觸。如果願意,我們可以試試看。」
赤楊抗議,但雀鷹道:「反正我大半個夜裡經常也是醒著。」當晚,客人躺在大房間角落的矮床上,主人坐在身邊,看著火光打盹兒。
主人也看著赤楊,看著他終於入睡,不久後,看到他在睡眠中驚動、顫抖。主人伸出手,放在半轉身背對的赤楊肩上。睡著的男子略動了動,嘆口氣,放鬆身體,繼續沉睡。
雀鷹滿意地發現自己至少能做到這一步。跟巫師一樣行,他些許嘲諷地自語。
雀鷹毫無睡意,緊繃情緒依然存留體內。他思考赤楊說的一切,還有兩人午後談論的內容。他看見赤楊站在花椰菜田邊小徑,念著召喚山羊的咒語,山羊對那些毫無力量的文字高傲而不屑一顧。他憶起自己曾如何唸誦雀鷹、澤鷹、灰鷹的真名,將鷹群自天空招下,一團飛羽,以鐵爪攀抓他手臂,盯視,眼露憤怒、金色的眼……他再也無法如此。他可以誇耀,將房子稱為鷹巢,但他沒有翅膀。
而恬哈弩有。她能以龍的雙翼飛翔。
爐火熄滅。雀鷹將羊皮被拉得更緊,將頭向後倚靠牆壁,依然把手放在赤楊毫無動靜的溫暖肩頭。他喜歡這人,也同情其遭遇。
明天得記得請赤楊修補綠水壺。
牆邊的草既短、又硬、又枯。沒有一絲風使之擺動或窸窣。
雀鷹一驚而醒,自椅上半站起,昏亂半刻後,將手放回赤楊肩頭,略略抓緊,低道:「哈芮!離開,哈芮!」赤楊顫抖,放鬆,再度嘆口氣,轉身俯趴,又毫無動靜。
雀鷹端坐,手放在入睡者的手臂上。自己如何去到石牆邊?已再無前去的力量,無法找到方向。如同前晚,赤楊的夢境或幻界、赤楊旅行的靈魂,將他帶領到黑暗之地的邊界。
雀鷹如今完全清醒,坐著,看西向窗戶一塊灰白,滿布星辰。
牆下的草……並未沿著山坡往下生長至昏暗的旱土。他對赤楊說過,那裡只有灰塵,只有岩石。他看到黑塵、黑巖、從未有河水流過的死寂河床。沒有生物,沒有鳥,沒有躲藏的田鼠,沒有小昆蟲閃耀嗡鳴,沒有那些太陽下的生物。只有死者,空虛眼神及沉默臉龐。
但鳥難道不會死嗎?
老鼠、蚋蚊、羊……一頭褐白色,角蹄聰明,黃色大眼,毫無羞恥心的山羊,曾是恬哈弩寵物的西皮,去年冬天以高壽逝世……西皮去了哪兒?
不在旱域,不在黑暗之地。西皮死了,但不在那裡,而在自己所屬之地,在泥土裡,在陽光裡,在風裡,是河水自岩石流洩的一躍,是太陽的金黃眼睛。
那為什麼,那為什麼……
雀鷹看著赤楊修覆水壺,水壺有圓胖肚子、玉翠顏色,曾是恬娜最愛,好多年前一路從橡木農莊帶來。有天他將壺自櫃上拿下時,從手中滑下。他撿起兩大碎片,並將其餘小碎片重新黏起,心想雖再無用途,至少能夠作裝飾。每當他看到籃子裡的碎片,便因自己的粗心大意憤怒不已。
如今雀鷹著迷不已地看著赤楊的雙手。纖細、強壯、靈巧、不疾不徐,捧著水壺的形狀,輕撫、拼湊、安放陶器碎片,催促、撫弄,大拇指誘勸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