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船上人再揖道:“小姐所言極是,所謂不拘行跡,相對忘機,正是我輩所求。小姐請上船來吧。”
蘇度情點點頭,踏上踏板,上了那艘船屋。趁著月光,蘇度情也終於看清楚了船上主人的相貌衣飾。
此人中等身材,面色不佳,頰骨擴張,眼睛又細又長,隱隱泛出慄紅色。身穿一件古楚式樣的“絳衣博袍”,深衣曲裾,袍為直裾,頭戴楚式獬冠。他的身體藏在寬袍大袖中,一曲一伸之間肌肉律動,彷彿蘊藏著金絲網般的力量。所謂奇人必有異相,船上人的氣勢風度同樣無懈可擊,是林下隱士和江湖野客的奇異混合體,顯得似超脫實則練達,雖蕭疏卻沉著,既懶散又篤定。
主人再揖道:“楚人呂無靨,見過度情小姐。”
蘇度情再斂衽回禮道:“不敢。”
“江面風急,還請進艙一晤。”
主人領頭進了船艙,蘇度情緊隨其後,那小丫鬟卻留在了艙外。
艙中很暗,似乎正在走過一條走道,走道盡頭是一線光亮。蘇度情模糊意識到經過了一大群傢俱器物,那些物體形狀曖昧,如同夢境中一群一群走過的牛馬群。
來到走道盡頭,進入艙室,蘇度情終於到了這個自稱楚人的怪客旅居之所。
艙室內每一寸都設計得精緻而實用。看見了那幾把唐朝天寶年間的大圈手椅,你就可以放心坐下,不用擔心歲月使它腐朽而一觸即成灰塵;看到那紫檀木的長桌,立刻使人聯想到豐盛美食,而不必擔心桌上是空的——須知紫檀乃天下木料中最貴者,僅產於南洋諸島,皇家每年派宦寺赴南洋採伐,所以天下紫檀傢俱都彙集於京都,京都紫檀則全部藏於深宮,可見長桌的價值。
桌上有一盞明燈,一看形式就知必然是千載古物,名字形式是一定湮滅了的。蘇度情卻識得。《西京雜記》中記載:“高祖入咸陽宮,周行府庫,見空中有青玉燈,高七尺五寸,形似犬猁,以口銜燈,燭之若列星盈盈,鱗甲皆動。”這盞燈正是秦始皇的青玉燈了。
燈光照耀下,只見地板上鋪了一大塊色彩鮮豔的藏毯,毯上零亂堆滿了大量古代手稿、竹簡、賬本、殷周甲骨、匕首、西域羊皮卷、銅鑄件(那是一些古老世家的家徽)、玉環洗、梁簡文帝所制的筆床、白玉鎮紙(呈辟邪蟾蜍形狀)、瑪瑙長煙具等等。
呂無靨將這些東西都收拾碼放好後,轉身抱歉笑道:“旅途之人,客居舟楫,難免不周,簡慢之罪,小姐莫怪。這些零碎事物隨身帶了著實麻煩,卻可稍解旅途寂寞。我對很多古老的事物有一種變相的好奇。所以蒐羅了這些東西來。”
蘇度情一笑,卻不知說些什麼好。眼前這個擁有億萬財富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她想:與其說像遊戲人生的王孫公子,不如說更像一個亡命江湖的盜墓賊?或者兩者皆是。據說在古魏曹操當政的時候,就專門有一些靠盜墓發家致富,然後捐金鬻爵的“發冢中郎將”。難道……
呂無靨道:“小姐絕頂聰明,必定不是被我所備薄禮的些微價值吸引而來。定是猜到了禮物中隱含的謎題了。”
蘇度情點頭一笑,慢聲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呂無靨撫掌大笑,道:“小姐真我知音也。”
“不敢。”蘇度情嫣然笑道,“度情流落風塵,只好賣藝為生,常自嘆命薄。先生聰明機變,學識淵博,富可敵國,度情怎敢高攀龍鳳,與先生為知音?”
呂無靨擺擺手,道:“流徙江湖之人,怎敢自稱龍鳳?小姐不要謬讚了。”
蘇度情正要說話,只見一大漢從艙室一角的小門走了進來。那漢子身材極其壯碩龐大,就如同寺廟中的韋陀護法一般。然而手腳卻靈活,一雙眼睛更是透出精悍之色。他身穿月白色常服,頭戴高冠,舉止甚合法度。
只聽巨人說道:“主人,已經備好了。”
呂無靨點點頭:“知道了。”那巨人深鞠一躬,退了下去。
蘇度情讚道:“據說古人養士以備應變之用,這位先生生具異相,神武天成,必是敢於‘以武犯禁’、快意恩仇的幕客俠士。”
呂無靨淡淡一笑,道:“他不過是我的僕人,哪裡是什麼俠士。”
他不等蘇度情再行說話,徑自拖開一張大圈手椅,微微鞠躬,邀請蘇度情坐下後,才道:“小姐稍坐。今日小姐光臨,無以為敬,我親掌庖廚,以古法整治了幾味菜食,又略備薄酒,都還算精緻,正要請小姐賞鑑。”
蘇度情微笑道:“古語云:君子遠避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