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郎暗想:“老父佔著這種豔福,怪不得歡喜無量了。”那暖玉看著部郎,穿的是月白湖縐密行棉袍,玄色漳絨馬褂,瓜皮小帽上,釘了一塊砒霞,白襪緞鞋,映著白雪雪的臉兒,烏油油的辮兒,亭亭玉立,年紀只二十四五,煙筒上裝了皮絲,卻無心點火去吸了。這時觀察已經穿好袍褂,小妹姐擎著兩籠饅頭進房,說聲:“潘大人,請用點心嚇。”
部郎同暖玉各自一驚,兩人目光,互相激射。觀察並不覺得,吃了幾個饅頭,帶著部郎走了。暖玉還說:“慢歇大人同了少爺來。”
小妹姐送到樓口,父子倆同上了車,觀察還向部郎遮遮掩掩。部郎知道暖玉屬意於他,卻不好辜負這青眼,也不敢冒昧下手,惹出笑話來。觀察回局,招呼局員照電配齊。南京委員亦到,傳制臺的諭,叫觀察親自押解,以勉疏虞。觀察哪敢不遵?誰知這個空兒,成就了部郎同暖玉風流幽會。
暖玉說觀察像疲憊的病龍,部郎像活潑的小蛇。暖玉看部郎如同活寶,把觀察早丟在九霄雲外。觀察從南京回來,聞說部郎連夜不歸,急忙趕到西薈芳。部郎正延賓張宴,絲竹嗷嘈。
觀察揭簾進來,部郎卻有點驚惶失措,反是暖玉行若無事,端著杌子,著著酒杯,說:“今日少爺替大人做主人,大人來了,也吃一杯,繃繃場面。”
觀察不好發作,同暖玉四嚇、五嚇的拇戰。暖玉做好做歹,留下觀察,不知怎樣訂了條約,父子可以同席,父席有子,子席有父,迴圈不斷,只便宜暖玉一人。
這晚酒興未闌,下面相幫高喊請客,原來是妓館紅單,上書觀察父子姓名,下書某某房唐敘。紙背還題著一闋《西江月》道:紫石街前門第,翠屏山下人家。安仁擲果滿羊車,擺出龍陽功架。
必正偷詩無賴,太官馳馬夭斜。詩人天韻貌如花,可許汝南偷嫁。
觀察看罷,交與部郎,部郎笑道:“他若姓潘,倒不至數典忘祖了。”
後來有人談起,說觀察籍隸湖南,起家極微,因為僥倖軍功,保得觀察,又拜在陝甘某督門下,獵取此差。卒以麀敘二字,輕輕撤去,觀察毫無尤怨,在南京覓得隨園舊址,便想蒔花疊石,小築菟裘。有時買棹秦淮,一綾一曲,桃根桃葉,相與綢繆。到得別墅落成,他還照那袁蘭村的舊遊,在園裡遍邀裙屐,花飛釧動,草淺鞋移,什麼彭澤閒情,樊川薄倖,也只聽人評騭罷了。這時有個紫卿女史,便是隨園後人,聞得南京盛會重開,特來遠訪觀察,覺得小倉山色,依然蒼翠迎人。
部郎早經入都供職了。觀察出見女史,女史回思髫齔,不盡依依,替觀察題了一聯,自回蘇州去了。正是:喬木問誰思故國,紅桑從此話先疇。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第七十三回 袁紫卿襲祖芬南中三絕 金阿寶助夫惡湖上一舟
上回說到袁紫卿女史,從南京回到蘇州。他本嫁在蘇州師古橋王謝舊家,結這潘楊世戚。丈夫文名藉藉,弁冕一時,自從娶了紫卿,卻也鴻桉相莊,添得畫眉韻事。紫卿是工詩善畫,書法又逼近茂漪,—只是惜墨如金,不肯輕易下筆。他奩篋中藏有袁簡齋《湖樓請業圖》,及袁蘭郵《秦淮修禊圖》。那《請業圖》是題詠殆偏,素稱名貴。這《修楔圖》下寫得秦淮風景,河房兩岸,畫檻珠簾,火龍蜿蜒,燈船畢集。雖比不得《板橋雜記》中的繁盛,然管絃絲竹,達旦往還,所謂星舞銀城,雲連金闕,恐王右軍的《蘭亭》一會,也自覺有點寒儉。圖中諸姬小影,若秋影、小卿、豔雪、綺琴、小燕、月上,都是上廳行首,南曲名姝,碧串紅牙,自成風氣。蘭村金尊檀板,消受情場,便畫了這圖留作紀念。紫卿夢餘妝罷,同丈夫比肩展覽,覺得一縑一素,都是祖芬,挹露研朱,搓雲堆粉。紫卿侔色揣稱,尤別有一種逸趣。至於憑欄覓句,翦燭聯吟,一往情深,自然雋妙。獨記他嫁後三日的《對鏡吟》道:曉起窗前整鬢鬟,畫眉深淺入時難。
鏡中似我疑非我,幾度徘徊不忍看。
有人說是紫卿描摹嫁後情形,比那末嫁以前,容貌似有區別。其實紫卿這詩著眼只在一個“難”字,惟其商量深踐,所以著個“似”字,著個“非”字,後來愈畫愈難,便聽其自然,不忍再看了,那裡關係嫁與不嫁?只是及笄靜女,迨吉于歸,欣喜同羞澀的心懷,最難得曲曲傳出。偏那繆蓮仙《閨中十二曲》中有幾闋道:于歸漸近情如掬,妝奩瞥見縈心曲。先意代郎看,般般愜意難。心酸深有為,怨及懷中妹,添索嫁衣裳,含羞低問娘。
(《菩薩蠻》)
寶馬香車儂嫁,且喜還羞又怕。鶻突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