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覺間已見到巍峨的玄武門聳立在眼前。城牆上烏燈瞎火,靜悄悄地似是無人把守。城門微微開了一線,僅可容一人側身而過。眾侍女在門前停了下來,吉兒隱隱聽到長孫無垢似在跟門後一人說著什麼。稍停,三列人改作一列,從那門縫間穿了過去。經過大門時,吉兒瞟了一眼,只見那門由精鋼鑄就,厚達一尺,門上一口口海碗大的鐵釘在黯淡的星光下閃著冷冷的光芒。這,就是玄武門了!
進入玄武門,左首是一座小殿,匾上分明寫著“臨湖殿”三字,放眼看去,果見殿後隱隱有波光粼粼。吉兒幼時在這皇宮之中住過不知多少年了,哪會認不出這就是她小時候常與父親楊廣泛舟嬉戲的海池?她鼻子一酸,眼中幾乎湧出淚來,卻見前面的人已舉步入殿,急忙收拾心情,緊趕幾步追了上去。
入得殿中,忽覺左邊大堂有刀影閃動,定睛看去,只見裡面雖沒舉燈,卻似是聚了不少人,面目雖模糊,但也看得出是男子,全都披甲在身,手中刀劍出鞘。她心中一緊,想:“世民大概就在裡面。”環視四周,才發覺處處都有全副武裝的兵將,人數之多不下幾百。但人人屏息凝氣,走路都似踮著腳尖,這幾百號人竟不發出半點聲息,只有兵刃反射出月色閃到眼前,那幽靈之感就更強烈了。
長孫無垢一行人轉入右邊的一間房舍之中,都席地而坐,也是不點燈火,只脫了帷帽休息,無聲無息地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
吉兒緩緩的掃視室內,只見有的人閉目養神,有的人圓瞪雙眼;有的神情緊張,有的神色慌亂,但全都抿緊了嘴唇,現出百折不回的堅毅。她暗暗嘆了口氣,目光慢慢的移到長孫無垢身上。
在她詐死之前,她對這李世民的正室夫人只聞其名,不見其貌。後來入了府中作了楊妃,偶爾也會碰見她,但雙方都似乎覺得很尷尬,你也低頭我也低頭,趕忙說完幾句門面話就避之惟恐不及。李世民在她面前從來絕口不提這秦王妃,她可不知道他在長孫無垢面前是不是也絕口不提自己。她只隱隱聽到侍女們一兩句閒言雜語,說這正室夫人長得不怎麼樣,但為妻之德卻是人人都推為第一的。如今她才有機會清清楚楚地看到這長孫無垢的容貌,只見她的頭髮又黃又疏落,短短的僅及肩上;面色在慘淡的月色映照下更是蒼白如臘;兩腮深陷,顴骨突兀;雙唇單薄,只有淡淡的血色;一雙眼睛倒是水靈晶瑩,在夜色中閃出點點哀愁,頗惹人憐愛。
想到“憐愛”二字,吉兒心中忽的一動:“不知道她愛不愛世民?”想到這裡時,心中卻不動半分醋意,彷彿這是一件與己無關的閒事,自己不過是好奇才有此一問。“她不惜蹈險犯難來到這裡,那是甘願為他一死了。這番心情,豈不與我一樣?但是……那就一定是愛他嗎?”
她又凝望長孫無垢,只見她面上神色不動,看不出她心中正想著什麼。“她向來就是這逆來順受的柔弱性子,既是嫁了這丈夫,做了他妻子,便一切都默默承受了下來,哪裡容得她愛是不愛?”轉念又想:“她這一生之中,除了她父親、舅父和幾個哥哥,只怕就只見過世民這一個男子了。她又如何知道這別人安排給她的夫君好是不好,又如何知道她該不該嫁他、愛他?只有接受、接受、接受吧!”
想到這裡,她不禁興起對這正室夫人的悲憫,卻忽想到:“我只會同情憐憫別人,卻可有想過自己其實也是這般景況?我自己又何曾見過什麼男子?除了父皇、皇兄和一大群太監之外,我又跟多少別的男子交往過?”屈指一算,竟也不過就只有李世民和突利二人。不覺在心中暗暗自嘲:“我算是比她多結識了一人,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啊!突利倒是個爽快直率的好人,但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凶神惡煞似的要將我搶去做妻子,心裡對他只有厭惡痛恨,再也不能生出別樣心情了。後來他雖顯出赤子衷腸,可是一切已事過境遷、失之交臂了。其實我自小至今,多是困居深宮之中,比之這長孫無垢,只怕更難見到什麼別的男子。那次竟會在打獵時碰見世民,還被他看到我的容顏,這已是萬里無一的希罕機緣了吧?”她忽又想到:“我的性子與長孫無垢完全不同。要我逆來順受,我寧可一死。嗯,世民也是這種性子的,聽說以前祖母獨孤皇后(注:楊堅之妻)也是如此剛烈,不知這是不是從獨孤家那兒傳下來的根子?是不是我內心深處,一直在抗拒著日後要作為公主、由父皇點一個附馬來給我做丈夫的命數呢?所以那天一見到世民這命裡註定得不到父皇欽點的人反而情不自禁呢?難道我只是為了不屈從父皇給我安排好的姻緣之中,這才墮入這另一個其實也未必如意的姻緣裡去?”言念及此,不覺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