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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剛把茶碗端起,忽聽得拍撻一聲,不知是誰的茶碗跌碎了。定睛看時,原來是右手末二位那位太爺,不知怎樣會把茶碗跌在地下,砸得粉碎,把茶潑了一地,連制臺的開氣袍子上都濺潮了。制臺一面站起抖擻衣裳上的水,一面嘴裡說道:“這是怎麼說!這是怎麼說!”急的那位太爺蹲在地上,拿兩隻馬蹄袖擄那打碎瓷片子,弄得袖子盡溼,嘴裡自言自語的說:“卑職該死!卑職該死!打碎茶碗,卑職來賠!”制臺也不理他。那人擄了一會,無法可想,也只得站了起來。眾人至此方看明白,打碎茶碗的不是別人,正是申守堯。原來他此番得蒙制臺賞坐,竟自以為莫大之榮寵,一時樂得手舞足蹈,心花都開。一見端茶送客,正想趕著出來,以便誇示同僚。豈知那茶碗托子是沒有底的,湊巧他那碗茶又是才泡的開水滾燙,連錫托子都燙熱了,他見制臺端茶,忙將兩手把碗連托子舉起,不覺燙了一下,一時要放不敢放,一個不當心,誤將指頭伸在托子底下,往上一頂,那茶碗拍拉託一聲,翻到在地下來了。此時眾人既看清是申守堯,直把他羞得滿面緋紅,無地自容。制臺拿他望了兩眼,想要說他兩句,又實在無可說得,只站起身來,回頭對巡捕說道:“以後還得照舊罷。這些人是上不得檯盤,抬舉不來的。”說完了這句,也不送客,一直徑往裡頭去了。

這裡眾人先還不敢走,只見制臺的一個跟班進來說道:“諸位太爺不走等甚麼?還想大人再出來送你們嗎?倒合了一句俗話,‘鼻子上掛鯗魚,叫做休想!”眾人聽說,只得相將出來。申守堯思思索索的跟在眾人後頭,走的很慢。那爺們又說道:“剛才大人的話可聽見了沒有?這廳上的椅子,除了今天,明天又沒得坐了。如果捨不得,不妨再進來多坐一會去。”眾人雖明曉得他是奚落的話,但奈何他不得,只好低著頭退了出去,仍走到大堂底下。秦梅士年老嘴快,首先走來把申守堯埋怨一頓,說:“我們熬了幾十年,才熬到這們一個際遇,如今又被你鬧回去了。你一人的成敗有限,這是關係我們佐班大局的,怎麼能夠不來怪你呢!”申守堯自知理屈,不敢置辯。還是隨鳳占為人圓通,忙過來解勸道:“惟其只有今天坐得一次,越顯得難得之機會。將來我們這輩人千秋之後,這件事行述上都刻得的。老前輩以為何如?”眾人議論了一回,各自散去。隨鳳占隨又分赴別位大憲衙門,叩謝稟辭,預備上任。且說他這個吏目①,在湖北省佐貳實缺當中,雖然算不得好缺,比較起來,還算中中。隨鳳占自己又抱定了一個宗旨,叫做“事在人為”。他的意思,以為各種樣缺總要想法自己去做,決沒有賠累的。他捐了花樣,新選到省,手中本來略有幾文。因為吏目自從九品,上任之後,轎子跟著只能打把藍傘,鄉下人不懂得,還說這轎子裡的老爺是穿“服”②的。心想藍傘實在不好看,要捐個五品翎銜又夠不上。齊巧有人用他十二塊錢,抵押給他一張空白五品翎頂獎札。他得了這個,非凡之喜,立刻穿戴起來,手本上居然加了“藍翎五品頂戴”六個小字。又想在省裡做好四副銜牌帶去:一副是“蘄州右堂”,一副是“五品頂戴”,一副是“賞戴藍翎”。那一副湊不出,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我的五品翎頂是軍功上來的”,便湊了一副“軍功加三級”。把四副官銜牌湊齊,找了個漆匠加工製造,五天包好,帶去上任。

到了蘄州,照例先去稟見堂翁區奉仁。知州大老爺沒有官廳,右堂太爺至此,只得先下門房,見了門政大爺,送過門包,自然以好顏相向,彼此如兄若弟的鬼混了半天。門政大爺隨口編了幾句恭維的話,隨鳳占亦說了些“諸事拜求關照”的話。等到裡頭堂翁請見,跟著手本進去,一般花衣補服,燦爛奪目。同堂翁區奉仁雖然在省城裡已經見過,不能算數,重新磕頭行禮。區奉仁讓他坐下,彼此敷衍了幾句,端茶送客。隨鳳占辭了出來,預先託過執帖門上,凡是堂翁衙裡官親、老夫子,打帳房起,錢穀、刑名、書啟、徵收、教讀、大少爺、二少爺、姑爺、表少爺,由執帖門上領著,一處處都去拜過。每處一張小字官銜名片。也有見著的,也有擋駕的。連堂翁的一個十二歲的小兒子,他還給他作了一個揖。又託執帖門上拿手本替他到上房裡給太太請安,太太說不敢當,然後退了出去。其時一個州衙門已經大半個走遍了。下來之後,仍在門房裡歇腳。門口幾位拿權的大爺,是早已溜的熟而又熟,就是堂翁的跟班,隨鳳占亦都一一招呼過。三小子倒上茶來,還站起來同他呵一呵腰,說一聲“勞駕”。跟手下來拜同寅,拜紳士,所有大小鋪戶,轎過之處,一概飛片。整整拜了一天客,未曾拜完。

①吏目:官名,清代的州吏目掌佐理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