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子道:“忙甚麼!我今天要在這裡玩一夜,把該應穿的衣服拿了來,等到明天時候,叫轎班到這裡來伺候。我今天不回去,明天就在這裡起身上院,等院上下來再回家睡覺。”家人是懂得他的脾氣的,只得退了出去,依他辦事。
他這裡上上下下,總算手氣還好,進多出少。後來見大眾不肯打了,他亦只好下莊,讓別人去推。自己數了數,一共贏進二萬多,連昨夜的扯起來,還差一半光景。自己懊悔昨天不該應搖攤。又連連說道:“如果再推下去,這頭兩萬銀子算不得甚麼,多進三五萬,亦論不定。……”此時是別人做莊,他做下手,弄了半天,做上手的輸了幾條就幹了。他雖然贏錢,總嫌打的氣悶。眾人只得重新讓他上去做莊。幾個輪流,到他已有四更天了。誰知到了他手,莊風大好,押一千吃一千,押五百吃半千。此時檯面上現銀子、洋錢,都沒有了,全是用籌碼。他自己身邊籌碼堆了一大堆,約摸又有二三萬光景。
眾人正在著急的時候,忽然莊上擲出一副“五在手”,自己掀出來一看,是一張天牌,一張紅九,是個一點。自以為必輸了的,仍舊把牌合在桌上,默然無語,回過頭去抽菸。誰知三家把牌開啟,上門是一張人牌,一張麼丁;天門是一張地牌,一張三六;下門是一張和牌,一張麼六:統算起來都是一點,大家面面相覷,做聲不得。黃三溜子把一筒煙抽完,回過臉來,舉目一看,都是一點。這一喜非同小可!把自己兩扇牌翻過來,用力在桌上一拍,道了聲“對不住”,順手向桌上一擄。當時檯面上幾個贏家並不說話;有幾個輸急的人,嘴裡就不免嘰哩咕嚕起來。一個說:“牌裡有毛病,不然,怎麼會四門都是一點?齊巧又是天、地、人、和配好了的?”一個說:“一定骰子裡有毛病,何以不擲‘二上莊’,何以不擲‘四到底’,偏偏擲個‘五在手’?莊家何拿個‘天九一’吃三門,這裡頭總有個緣故。”又有人說:“毛病是沒有,一定有了鬼了,很該應買些冥錠來燒燒,不然,為甚麼不出別的一點,單出這天、地、人、和四個一點呢?”當下你一句,我一句,大家都住手不打。黃三溜子起先還怕擾亂眾心,拆了賭局,連說:“賭場上鬼是有的,……應得多買些錠燒燒。從前是我在家鄉開賭,每天燒錠的錢總得好幾塊。老一輩子的人常說道:”鬼在黑暗地下,看著我們陽世人間賭得高興,他的手也在那裡癢癢。自己沒有本錢,就來捉弄我們,燒點錠給他就好了。‘“雙二爺聞言,連說”不錯。……“立刻吩咐管家去買銀錠來燒。錠已燒過,黃三溜子洗過牌,重新做莊。無奈內中有個輸錢頂多的人,心上氣不服,一口咬定牌裡有講究,骰子也靠不住。黃三溜子氣極了,就同他拌起嘴來。那人也不肯相讓。便是你一句,我一句,吵個不了。主人雙二爺立刻過來勸解,用手把那個輸錢的人拉出大門。那人一路罵了出去。彭太尊也竭力勸黃三溜子,連說:”大人息怒。……“又說:”他算什麼!請大人不必同他計較。“一番吵鬧,登時把場子拆散了。當他二人拌嘴的時候,早已溜掉一大半。黃三溜子見賭不成功,便把籌碼往衣裳袋時一袋,躺下吃煙。說話間,東方已將發亮了。黃三溜子的管家、轎班都已前來伺候主人上院。彭太尊之外,還有幾位候補道、府,都說一塊兒同去。主人一面搬出點心請眾位用,一面檢點籌碼,要他們把帳算一算清。黃三溜子道:”忙什麼!那王八羔子不來,我們今天就不賭了嗎?籌碼各人帶在身上,上院下來賭過再算。“主人連說:”使得。……“當初入局的時候,都用現銀子、洋錢買的籌碼。而且這位雙二爺,歷年開賭的牌子極為硬繃。這副籌碼異常考究,怕的是有人做假,根根上頭都刻了自己的別號;所以籌碼出去,人家既不怕他少錢,他也不怕人家做假。此刻黃三溜子不要人家算帳,說上院回來重新入局,他做主人的自然高興,有何不允之理。霎時點心吃過,一眾大人們一齊扎扮起來。黃三溜子等把蟒袍穿好,不及穿外褂,就把贏來的籌碼數了數,除彌補兩天輸頭之外,足足又贏了一萬多,滿心歡喜,便把籌碼抓在手裡,也不用紙包,也不用手巾包,一把一把的只往懷裡來塞。管家說:”不妥當,怕掉出來,等家人們替老爺拿著罷。“黃三溜子道:”這都是贏來的錢,今天大十五,揣著上院,也是一點彩頭。“家人不敢多說。
一時扎扮停當,忽然轎班頭上來回道:“有一個轎伕沒有來,請大人等一刻。”黃三溜子急的跺腳罵王八蛋。當時就有一個同賭的武官,是個記名副將,借署撫標右營都司,曉得黃三溜子在署院前還站得起,又是營務處,便說:“標下的轎子不妨先讓給大人坐。大人司、道一班,傳見在前;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