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上腰。下餘幾十萬,這裡五萬那裡三萬,生意卻也搭的不少。其中就算這兄弟經手的絲廠略為大些。當初原為遮人耳目起見,不得不如此。等到後來張太太把抵押的憑據票了上頭存了案,他卻無所顧忌了。但是還怕兄弟並那張太太手下一班舊人說出他的底細,特地替兄弟捐了一個道臺,一面在上海管事,一面候選。其他張府帳房、差官等等,湊攏不過十幾個,面子上每人替他預留一個位置,其實早同擋手說明,派的都是吃糧不管事的事情,沒有一個拿得權的,不過薪水總比在張府時略為豐潤。這班人有錢好賺,誰肯再來多嘴。歇上三五個月,有另外薦出去的,也有因為多支薪水歇掉的。總之:不到一年,這班人一齊走光,張太太還毫無知曉。
等到張太太拿不到利錢,著急寫信到上海來追討,刁邁昆總給他一個含糊。後來張太太急了,自己趕到上海來,東打聽,也是刁家產業,西打聽,也是刁家股分,竟沒有一個曉得是姓張的資本。於是趕到絲廠裡找刁邁昆,說是進京投供去了。問問那班舊人,都說不知道。張太太又氣又急,只得住了下來。雖然沒有趕他,卻也沒有睬他。自己又是女流之輩,身旁沒有一個得力的人。乾急了兩個月,心想只得先回蕪湖,再作道理。誰知看了日子,寫了船票,正待動身,倒說忽然生起病來。張太太自到上海,一直就住的全安棧,一病病了二十來天。在蕪湖來的時候,本來帶的錢不多,以為到了上海,無論那一注利錢收到手,總可夠用,那知東也碰釘子,西也碰釘子,一個錢沒弄到,而且還受了許多閒氣。等到想要回去,原帶來的錢早已用沒了,還虧當了一隻金鐲子,才寫的船票。後來病了二十幾天,當的錢又用得一文不剩。上海無從設法,無奈只得叫同來的底下人寫信回家取了錢來,然後離得上海。
等到一到家,刁邁昆的信也來了,說是:“剛從北京回來,大嫂已經動身。兄弟不在上海,諸多簡褻。”但是通篇並無一句提到生意之事。張太太又趕了信去,問他本錢怎麼樣,利錢怎麼樣。他一封信回來,竟推得乾乾淨淨,說:“上海絲廠以及各項生意原是君家故物,自從某年某月由大嫂抵與家兄執業,彼此早已割絕清楚。如不相信,現有大嫂在蕪湖道、縣存的案,並前署蕪湖道申詳三憲公文為據,儘可就近一查,屆能欺騙”各等語。信後又說:“大嫂倘因一時缺乏,朋友原有通財之義,雖家兄奉使外洋,弟亦應得盡力,惟以抵出之款猶復任意糾纏,心存影射,弟雖愚昧,亦斷不敢奉拿”云云。
張太太接到這封信,氣得幾乎要死!手底下還有幾個舊人都慫恿他去告狀,當下化了幾十塊錢,託人做了一張狀子,又化了若干錢,才得遞到蕪湖道里。蕪湖道檢查舊卷,張某人的遺產早已抵到刁欽差名下,有他存案為憑,據實批斥不準。張太太心不服,又到省裡上控。省裡叫蕪湖道查復。這個擋口,刁邁昆早已得信,馬上一個電報給他哥。他哥就從外洋一個電報給蕪湖道,說明存案之事。任你是誰做了蕪湖道,只有巴結活欽差,斷無巴結死軍門之理,因此張太太又接二連三碰了幾個釘子。不但外頭放的錢一個弄不回來,就是手裡的餘資也漸漸的銷歸烏有。因此一氣一急,又生了一場病,就此竟嗚呼哀哉了!一切成殮發喪,不用細述。
但說刁邁彭在外洋得了這個訊息,心上雖是快活,然而還有一句說話道:“他那所房屋極好,我很中意,現在不曉得便宜了誰了!”
做書人做到此處,不得不把姓刁的權時擱起。單說姓張的家裡自從正太太去世,家裡只留了三個寡婦姨太太。此時公中雖然無錢,幸虧他三人還有些體己,拿出來變變賣賣,尚堪過活。而且住著一所絕好的大房子,上頭又沒有了管頭,因此以後的日子倒也甚為安穩。
有日家裡正為張軍門過世整整三足年,特地請了一班和尚在廳上拜懺,就把他夫婦二人的牌位用黃紙寫了,供在居中,以便上祭。這日約摸午牌時分,三位姨太太正穿了素衣上來哭奠。正在哀哀慟哭之時,忽然外面跑進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進來。這人是個瘦長條子,面孔雪白,高眉大眼,儀表甚是不俗。雖是便衣,卻也是藍寧綢袍子,天青緞馬褂,腳下粉底烏靴,看上去很像個做官模樣。家人們見他一直闖了進來,又想攔又不敢攔,便問:“老爺是那裡來的?請旁邊客廳上坐。”那人也不及回答,但見他三步並做兩步,直走至供桌前跪倒,放聲痛哭,哭個不了。一面哭,一面跌腳捶胸,自己口稱:“兒子不孝,不能來送你老人家的終,叫我怎麼對得住你呢!”一面數說,一面還是哭個不了。眾人聽了他的聲音,都為奇怪,暗想:“我們軍門那裡來的這個大兒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