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的婚期最終定在半年之後,實際上,從婚期倒計時起,整個江源都開始圍繞著少東家的這樁婚事而轉,向遠是個凡是計劃周詳,井井有條的人,自己的人生大事更不能例外,她要求高,許多事情不得不親力親為,公事私事都在肩上,整個人忙得陀螺似的,在她的操持之下,葉騫澤這個準新郎就得以鬆了口氣,把更多的精力用於陪伴醫院裡的雙親。
閒暇的時候,向遠也時常到醫院去,看看葉秉林,或是葉太太,尤其是葉太太,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樣的陪伴,是一天少過一天了。
奇怪的是,葉太太對自己病情的惡化接受的遠比其他人要坦然,在向遠的記憶裡,她總是溫婉的,可眼神卻茫然而惶惑,在這個時候,她枯槁的躺在病床上,卻讓人感覺到由心而發的平靜。
有幾次向遠都在葉太太的病床前看到了葉昀,他對這個繼母雖然沒有辦法像真正的母子那樣親密,但幼時她的關照確是無法忘記的,他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床邊給葉太太讀報紙,向遠來了,就搬張凳子坐在他身邊,聽著他從娛樂版唸到財經版,直到葉太太睡著,他的眼睛裡才會流露出悲傷和憐憫,這樣的神態,讓向遠忽然覺得她長大了很多。
當著向遠的面,葉昀還是絕口不提她的婚事,甚至也不提他和他爸爸的一場爭吵。反倒是葉騫澤對向遠說起,“阿昀他心裡不好受,向遠,你說我是不是特別自私?”
她懂得他的話,輕輕回握他的手,“誰又不自私呢?”
兩個認識了一輩子的人即將成為夫妻,那種感覺是無法訴之於口的玄妙,就像兩個無比熟悉的人,去走一段完全陌生的旅程,人還是那個人,路卻不一樣了。
葉騫澤是個好的朋友,當然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無可挑剔。然而向遠一直在等,等待他親口對她說起葉靈的事情,他和所有葉家的人一樣,彷彿集體失憶一般,就像那個蒼白贏弱的,把她的兄長看成整個世界的女孩從未存在。
終於向遠還是主動向他問起:“葉靈她知道你要結婚的事嗎?”
葉騫澤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不知道,但就如你所說,世界上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你們打算要瞞著她?”
他蹙眉,“不,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
“那我來跟他說。”
第四十四章 雨至
向遠在葉騫澤眼力看到了熟悉的遲疑,她想,他或許就是一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每一個出發點都是善意的,但卻無法控制結果。
“還是那句話,你不想傷害任何人是嗎?不管你對葉靈怎麼樣,她愛你,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從你決定要結婚開始,就應該知道她註定要失望。她遲早會知道的,同個屋簷下,你能瞞多久?去哪裡有你要的事事圓滿?”
葉騫澤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葉靈那雙眼睛,就沒有辦法把話說出口。其實,我有什麼好。”
“不是你好,是她沒有辦法”向遠說。
然而何止葉靈,無所不能的向遠不也一樣沒有辦法?
葉秉林病後,向遠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踏足葉家,深秋,屋子外面攀著的爬山虎枯萎了大半,葉子掉得差不多了,只餘褐色的藤蔓,遠遠看去,如無數縱橫的裂隙。
葉騫澤因為葉太太的一個緊急會診而不得不留守在醫院,電話是一早打回了家。自從知道向遠和葉騫澤的婚事之後,老保姆楊阿姨對向遠態度客氣了不少,原本在她看來,向遠也許只是一個靠葉家吃飯的窮孩子,而現在,還沒坐定,她已經端上了一杯熱茶。
向遠無心久坐,寒暄了幾句就問道:“葉靈這個時候在休息嗎?”
楊阿姨說,“她要是大白天也能休息就好了。向遠……向小姐,你要找她說什麼。她現在糊塗著……”
“情緒不穩定嗎?”說這話的時候向遠已經向著樓梯的方向走。
楊阿姨跟上去幾步,“那倒不會,她即使發病也很少吵吵嚷嚷的。就跟木頭人一樣,大半天可以連眼珠子都不動彈。”
“她應該多出來走走,見見太陽,對身體和病情都有好處。”向遠扶著樓梯扶手拾階而上,原本明鏡的大理石扶手,如今竟有了塵埃。她緩了緩腳步,低頭看著自己染塵的手。背對著楊阿姨的臉上已是微微皺了眉頭。葉家人都極愛潔,尤其是葉太太,她在家的時候,偌大一幢老房子,到處都不染纖塵,如今,這好好的一家子,病的病,走的走,竟似一派將散的衰敗氣象,也難怪還拿著工錢的保姆都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