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上帝,從天上降到地上,於是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瘋狂,於是每個人的生活各不相干,但都一味肯定最高政治的正確,卻又解釋不清,缺乏例證。
他在刪改各式各樣舊作時,又重新檢驗了自己的觀點,並指出,藝術是永遠為美服務的,而美是掌握形式的一種幸福,形式則是生存的有機契機,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為了存在就必須具有形式,因此藝術,其中包括悲劇藝術,是一篇關於存在幸福的故事。這些想法和札記同樣給他帶來幸福,那種悲劇性的和充滿眼淚的幸福,他的頭因之而疲倦和疼痛。
安菲姆·葉菲莫維奇來看過他。他也帶來伏特加,並告訴他安季波娃帶著女兒同科馬羅夫斯基一起離開的經過。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是乘鐵路上的手搖車來的。他責罵醫生沒把馬照料好,把馬牽走了,儘管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請求他再寬限三四天。他答應三四天之後再親自來接醫生,帶他永遠離開瓦雷金諾。
有時,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沉浸在寫作中的時候,會忽然極為清晰地想起那個已經遠行的女人,心中湧起一股柔情,心如刀割,痛苦得不知所措。就像在童年的時候,在夏天富饒的大自然中,在鳴禽的啼啥中他彷彿聽到死去母親的聲音,如此習慣於拉拉、聽熟了她的聲音的聽覺現在有時竟會欺騙他。他有時產生幻覺,彷彿她在隔壁的房間裡叫“尤羅奇卡”。
這一星期裡他還產生過別的幻覺。週末的夜裡,他夢見屋子下面有龍穴,馬上驚醒了。他睜開眼睛。突然,峽谷底被火光照亮,啪地響了一聲,有人放了一槍。奇怪的是,發生了這種不平常的事之後,不到一分鐘醫生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夢。
這就是那夜之後一天所發生的事。醫生終於聽從了理智的聲音。他對自己說,如果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死自己,他可以找到一種更為有效而痛苦更少的辦法。他暗自發誓,只要安菲姆·葉菲莫維奇一來接他,他馬上就離開這裡。
黃昏前,天還很亮的時候,他聽見有人踏雪的咯吱咯吱聲。有人邁著輕快而堅定的步子朝住宅走來。
奇怪。這能是誰呢?安菲姆·葉菲莫維奇一定坐雪橇來。荒蕪的瓦雷金諾沒有過路的人。“找我的。”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暗自確定。“傳喚我回城裡。要不就是來逮捕我。但他們用什麼把我帶走呢?他們必定是兩個人。這是米庫利欽,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他覺得他從腳步聲認出了來的客人是誰,便高興起來。暫時還是謎的那個人,停在扯掉插銷的門旁,因為沒在門上找到他所熟悉的鎖,但馬上又邁著自信的步子向前走來,用熟悉的動作,像主人似的開啟路旁的大門,走了進來,又小心翼翼地帶上門。
那人做出這些古怪動作的時候,醫生正背對著門口坐在桌前。當他從桌前站起來,轉過身去迎接陌生人的時候,那人已經站在門檻上,呆住了。
“您找誰?”醫生無意識地脫口而出,沒有任何意義;當沒有聽到回答的時候,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並不感到驚奇。
進來的人身體強壯,體格勻稱,面容英俊,身著皮上衣和皮褲子,腳上穿著一雙暖和的羊皮靴,肩上揹著一枝來復槍。
讓醫生驚訝的只是他出現的那一剎那,而不是他的到來。屋裡找到的東西和其他的跡象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有了這次會面的準備。顯然,屋裡儲備的東西是屬於這個人的。醫生覺得他的外表很熟,在哪兒見過。來訪者好像對於房子裡有人也有準備。房子裡有人居住並不使他感到特別驚訝。也許他也認識醫生。
“這是誰?這是誰?”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拼命回想。“生啊,我究竟在哪兒見過他呢?這可能嗎?記不清哪一年的一個炎熱的五月早上。拉茲維利耶火車站。凶多吉少的政委車廂。明確的概念,直率的態度,嚴厲的原則,正確的化身。對了,斯特列利尼科夫!”
他們已經談了很久,整整幾個小時,只有在俄國的俄國人才會這樣談話,特別是那些驚恐和悲傷的人,那些發瘋和狂怒的人,而當時俄國所有的人都是那樣的人。黃昏來臨。天色漸漸黑了。
除了同所有人都操心地談個沒完的習慣外,斯特列利尼科夫之所以喋喋不休還有另外的、自己的原因。
他有說不完的話,全力抓住同醫生的談話,以免陷入孤獨。他懼怕良心的譴責還是懼怕追逐他的悲傷的回憶,還是對自己的不滿在折磨他?他對自己的不滿已經到了無法忍耐、仇恨自己、羞愧得準備自殺的地步了。或者他已作出了可怕的、不可更改的決定,因此他不願意一個人孤單單的,如果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