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日常的生活瑣事、勞動和操心忙碌,他可能會神智失常。妻子、孩子和必須掙錢,就是他的救星——迫切的、恭順的事,日常生活,職務,給病人看病。
他十分清楚,在未來這個怪異的龐然大物面前,自己是個侏儒,心懷恐懼,然而又喜愛這個未來,暗暗地為它自豪,同時又像告別那樣,最後一次用深受鼓舞的熱切的眼光凝視著天上的浮雲和成排的樹木,看著街上的行人,以及這座在不幸中的俄國城市。他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為的是讓一切都好起來,但是無論什麼都無能為力。
每逢從舊馬廄街拐角上的俄國醫師協會的藥房附近穿過阿爾巴特街的時候,他最經常看到的就是這一片天空和過往的行人。
他重新回到自己先前的醫院上班。儘管聖十字會已經解散,但醫院仍舊照老習慣叫聖十字醫院。因為目前還沒有找到一個恰當的名稱。
醫院裡已經開始分化。對那些遲鈍得讓醫生感到憤怒的四平八穩的人來說,他顯得是個危險分子;在那些政治上走得很遠的人看來,他的色彩還不夠紅。他就是落到這樣一種不上不下的處境,他對這部分人顯得落後,對另一部分人又難以接近。
在醫院裡除了直接的職責以外,院長還讓他管理一般的統計報表。他看過各式各樣的調查表、意見書和表格,填寫著應有盡有的要求嚴格的申報材料。死亡率,患者的增加數字,職工的財產狀況,公民意識和參加選舉的程度,燃料、食品、藥物短缺的情況,所有這些都是中央統計局關心的,都要求作出回答。
醫生就在主治醫師辦公室窗邊自己的那張舊桌子上做這些事。他面前的一側放著成堆的格式和大小不一的各種帶格的紙張。除了自己的定期的醫療工作記錄以外,他還抽空在這裡寫自己的那本《人間遊戲》,也就是當時歲月的日記或者札記,裡面有散文和詩,還有各式各樣的隨筆雜感,都是在意識到半數的人已經失去了本來面目,而且不知道如何把戲演下去的啟示下寫出來的。
這間陽光充足的明亮的主治醫師辦公室,四壁粉刷得雪白,灑滿了金色秋天聖母升天節以後這段時間才有的那種奶油色的陽光。在這個季節,清晨已經讓人感到微凍的初寒。準備過冬的山雀和喜鵲,紛紛飛向色彩繽紛、清新明快的已漸稀疏的小樹林。這時的天空已經高懸到了極限,透過天地之間清澈的大氣,一片暗藍色冰冷的晴朗天色從北方延伸過來。世界上的一切都提高了能見度和聽聞度。兩地之間聲音的傳播十分響亮、清晰,而且是斷續的。整個空間是如此清明透澈,似乎為你開啟了洞穿一生的眼界。這種稀薄空寂的感覺,如果木是如此短暫,而且只是在秋季短短的一天的末尾、接近提早到來的傍晚時刻出現的話,那真是難以忍受的。
映照在主治醫師辦公室的,正是早早銜山的秋田陽光。它是那樣鮮明,有著琉璃般的光潔和潤澤,彷彿是成熟的白漿蘋果。
醫生坐在桌前,用筆尖蘸著墨水,邊想邊寫。幾隻飛鳥悄悄地在近處從辦公室的幾扇大窗外面掠過,把無聲的陰影投在室內,剎那間遮住了醫生執筆的手、堆放著表格的書桌、地板和牆壁,接著又無聲無息地飛走了。
“柞樹開始掉葉子啦。”走進來的解剖室主任說。這個先前身體肥胖的男人,如今由於消瘦,鬆弛的面板像口袋一樣垂了下來。“風吹雨打都沒摧垮,可是一個早晨就成了這個樣子!”
醫生抬起頭。果然不錯,先前在窗外飛來飛去的不知名的鳥,原來是酒紅色的柞樹的落葉。它們一旦飛離開來,先是平緩地在空中飄蕩,然後就落到樹旁醫院的草坪上,撒上點點橙色的星星。
“窗縫膩好了嗎?”解剖室主任問。
“沒有。”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邊說邊寫。
“怎麼回事?已經到時候了。”
專心在寫的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沒有回答。
“唉,塔拉修克不在。”解剖室主任接著又說。“那真是個難得的人。能夠修鞋,還會修鐘錶。什麼都能幹,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是該膩窗戶啦,該自己動手了。”
“沒有油灰。”
“您可以自己配。這是配方。”解剖室主任接著就講起了怎樣用油灰和白努粉調製膩子。“看來,我打擾您了。”
他於是走到另一扇窗前去擺弄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和藥劑。天色逐漸暗下去。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您會把眼睛看壞的。光線太暗,可是還不給電。回家吧。”
“再幹一會兒,二十分鐘。”
“他的妻子就在醫院裡當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