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一九六零年五月三十日,他在莫斯科郊外彼列傑爾金諾寓所中逝世。
正文
第一章 五點的快車
他們走著,不停地走,一面唱著《永誌不忘》,歌聲休止的時候,人們的腳步、馬蹄和微風彷彿接替著唱起這支哀悼的歌。行人給送葬的隊伍讓開了路,數著花圈,畫著十字。一些好奇的便加入到行列裡去,打聽道:“給誰送殯啊?”回答是:“日瓦戈。”“原來是他。那就清楚了。”“不是他,是他女人。”“反正一樣,都是上天的安排。喪事辦得真闊氣。”
剩下不多的最後這點時間也無可挽回地流逝了。“上帝的土地和主的意志,天地宇宙和苦苦眾生。”神甫一邊唸誦,一邊隨著畫十字的動作往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的遺體上撒了一小把土。人們唱起《義人之魂》,接著便忙碌起來,合上棺蓋,把它釘牢,然後放人墓穴。四把鐵鍬飛快地填著墓坑,泥土像雨點似的落下去。墳上堆起了一個土丘。一個十歲的男孩踏了上去。
在隆重的葬禮將要結束的時候,人們往往有一種遲鈍和恍您的感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家覺得這個男孩似乎要在母親的墳上說幾句話。
這孩子揚起頭,從高處先神地向蕭瑟的荒野和修道院的尖頂掃了一眼。他那長著翹鼻子的臉頓時變得很難看,脖頸直伸著。如果一頭狼意也這樣仰起頭來,誰都知道它馬上就要嚎叫。孩子用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迎面飛來的一片烏雲灑下陰冷的急雨,彷彿用一條條溼源源的鞭子抽打他的手和臉。一個身著黑衣、窄袖上鑲了一圈皺壁的人走到墳前。這是死者的兄弟、正在哭泣的孩子的舅父,名叫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韋傑尼亞平,是個自願還俗的神甫。他走到孩子跟前,把他從墓地領走了。
他們過夜的地方是修道院裡的一間內室,這是靠著過去的老關係才給舅舅騰出來的。正值聖母節的前夕。明天,這孩子就要和舅舅到南方一個很遠的地方、伏爾加河畔的一個省城去。尼古拉神甫在當地一家辦過進步報紙的書局裡供職。火車票已經買好,單間居室裡放著捆紮停當的行李。從鄰近的車站那邊,隨風傳來遠處正在調車的火車頭如泣如訴的汽笛聲。
到了晚上,天氣驟然變冷了。兩扇挨近地面的窗戶,朝向周圍種著黃刺槐的不值得觀賞的一角菜園,對著大路上一個結了冰的水窪和白天埋葬了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的那片墓地。除了幾畦凍得萎縮發青的白菜以外,園子裡空空蕩蕩。一陣風吹來,一叢叢落了葉的刺槐便發瘋似的晃來晃去,向路邊俯下身去。
夜裡,敲窗聲驚醒了尤拉。幽暗的單間居室不可思議地被一道晃動的白光照得很亮。尤拉只穿一件襯衣跑到窗前,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
窗外看不見道路,也看不到墓地和菜園。風雪在院子裡咆哮,空中揚起一片雪塵。可以這樣想象,彷彿是暴風雪發現了尤拉,並且也意識到自己的可怕的力量,於是就盡情地欣賞給這孩子造成的印象。風在呼嘯、哀嚎,想盡一切辦法引起尤拉的注意。雪彷彿是一匹白色的織錦,從天上接連不斷地旋轉著飄落下來,有如一件件屍衣覆蓋在大地上。這時,存在的只有一個無與匹敵的暴風雪的世界。
尤拉從窗臺上爬下來,頭一個念頭就是要穿好衣服到外面去幹點什麼。他擔心修道院的白菜被雪埋住,挖不出來;他害怕風雪在荒野裡湮沒了母親,而她無力抗拒,只能離他更遠、更深地沉睡在地下。
結果仍然只是流淚。舅舅醒了,給他講基督的故事,安慰他,後來打了一個呵欠,踱到窗前,沉思起來。他們開始穿衣服。天色漸漸發白。
母親在世的時候,尤拉還不知道父親早就遺棄了他們,一個人在西伯利亞的各個城市和國外尋歡作樂,眠花宿柳,萬貫家財像流水一般被他揮霍一空。尤拉常聽人說,父親有時住在彼得堡,有時出現在某個集鎮,但經常是在伊爾位元集市上。
後來,病魔纏身的母親又染上了肺疾。她開始到法國南方和義大利北部去治療,尤拉曾經陪她去過兩次。就這樣,在動盪不定的環境中,在一連串啞謎似的事件中,在常常變換的陌生人的照料下,尤拉度過了童年。他已經習慣於這些變化,而在無止境的不安定的情況下,父親不在身邊也就不使他感到奇怪了。
當初那個時代,許多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都要冠上他家的姓氏,不過那時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呢。
有過日瓦戈作坊,日瓦戈銀行,日瓦戈公寓大樓,日瓦戈式領結和領帶別針,甚至有一種用甜酒浸過的圓點心就叫日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