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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滑過了花甲,滑過了古稀,少數幸運者或者什麼者,滑到了耄耋之年。人到了這個境界,對時光的流逝更加敏感。年輕的時候考慮問題是以年計,以月計。到了此時,是以日計,以小時計了。

我是一個幸運者或者什麼者,眼前正處在耄耋之年。我的心情不同於青年,也不同於中年,紛紜萬端,決不是三兩句就能說清楚的。我自己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過去的一年,可以說是我一生最輝煌的年份之一。求全之毀根本沒有,不虞之譽卻多得不得了,壓到我身上,使我無法消化,使我感到沉重。有一些稱號,初戴到頭上時,自己都感到吃驚,感到很不習慣。就在除夕的前一天,也就是前天,在解放後第一次全國性國家圖書獎會議上,在改革開放以來十幾年的,包括文理法農工醫以及軍事等等方面的五十一萬多種圖書中,在中宣部和財政部的關懷和新聞出版署的直接領導下,經過全國七十多位專家的認真細緻的評審,共評出國家圖書獎四十五種。只要看一看這個比例數字,就能夠了解獲獎之困難。我自始至終參加了評選工作。至於自己同獲獎有份,一開始時,我連做夢都沒有夢到。然而結果我卻有兩部書獲獎。在小組會上,我曾要求撤出我那一本書,評委不同意。我只能以不投自己的票的辦法來處理此事。對這個結果,要說自己不高興,那是矯情,那是虛偽,為我所不取。我更多地感覺到的是惶恐不安,感覺到慚愧。許多非常有價值的圖書,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評上,自己卻一再濫竽。這也算是一種機遇,也是一種幸運吧。我在這裡還要補上一句:在舊年的最後一天的《光明日報》上,我讀到老友鄧廣銘教授對我的評價,我也是既感且愧。

我過去曾多次說到,自己向無大志,我的志是一步步提高的,有如水漲船高。自己決非什麼天才,我自己評估是一箇中人之才。如果自己身上還有什麼可取之處的話,那就是,自己是勤奮的,這一點差堪自慰。我是一個富於感情的人,是一個自知文明超過需要的人,是一個思維不懶惰,腦筋永遠不停地轉動的人。我得利之處,恐怕也在這裡。過去一年中,在我走的道路上,撒滿了玫瑰花;到處是笑臉,到處是讚譽。我成為一個“很可接觸者”。要了解我過去一年的心情,必須把我的處境同我的性格,同我內心的感情聯絡在一起。

現在寫“新年抒懷”,我的“懷”,也就是我的心情,在過去一年我的心情是什麼樣子的呢?

首先是,我並沒有被鮮花和讚譽衝昏了頭腦,我的頭腦是頗為清醒的。一位年輕的朋友說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年齡。這只是一個表面現象。儘管從表面上來看,我似乎是朝氣蓬勃,在學術上野心勃勃,我攬的工作遠遠超過一個耄耋老人所能承擔的,我每天的工作量在同輩人中恐怕也居上乘。但是我沒有忘乎所以,我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年齡。在朋友歡笑之中,在家庭聚樂之中,在燈紅酒綠之時,在獎譽紛至潮來之時,我滿面含笑,心曠神怡,卻驀地會在心靈中一閃念:“這一齣戲快結束了!”我像撞客的人一樣,這一閃念緊緊跟隨著我,我擺脫不掉。

是我怕死嗎?不,不,決不是的。我曾多次講過:我的性命本應該在十年浩劫中結束的。在比一根頭髮絲還細的偶然性中,我僥倖活了下來。從那以後,我所有的壽命都是白揀來的;多活一天,也算是“賺了”。而且對於死,我近來也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看法:“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死是自然規律,誰也違抗不得。用不著自己操心,操心也無用。

那麼我那種快煞戲的想法是怎樣來的呢?記得在大學讀書時,讀過俞平伯先生的一篇散文:《重過西園碼頭》,時隔六十餘年,至今記憶猶新。其中有一句話:“從現在起我們要仔仔細細地過日子了。”這就說明,過去日子過得不仔細,甚至太馬虎。俞平伯先生這樣,別的人也是這樣,我當然也不例外。日子當前,總過得馬虎。時間一過,回憶又復甜蜜。宋詞中有一句話:“當時只道是尋常。”真是千古名句,道出了人們的這種心情。我希望,現在能夠把當前的日子過得仔細一點,認為不尋常一點。特別是在走上了人生最後一段路程時,更應該這樣。因此,我的快煞戲的感覺,完全是積極的,沒有消極的東西,更與怕死沒有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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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抒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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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心情的指導下,我想得很多很多,我想到了很多的人。首先是想到了老朋友。清華時代的老朋友胡喬木,最近幾年曾幾次對我說,他想要看一看年輕時候的老朋友。他說:“見一面少一面了!”初聽時,我還覺得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