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淡褐色眼珠的男人都註定要流浪的。”然後我們輕輕的告別,從未再相見。
如今,歲月像蝴蝶飛過、像小舟流去,我也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流浪歲月,僅剩野薑
花的興謝在每年的秋天讓人神傷。後來我住在木柵山上,就在屋後不遠處有一個荒廢的
小屋,春天裡月桃花像一串晶白的珍珠垂在各處,秋風一吹,野薑花的白色精靈則迎風
飛展。我常在那頹落的牆腳獨坐,一坐便是一個下午,感覺到秋天的心情可以用兩句詩
來形容:“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記憶如花一樣,溫暖的記憶則像花香,在寒冷的夜空也會放散。
我把買來的野薑花用一個巨大的陶罐放起來,小屋裡就被香氣纏繞,出門的時候,
香氣像遠遠的拖著一條尾巴,走遠了,還跟隨著。我想到,即使像買花這樣的小事,也
有許多珍貴的經驗。
有一次趕火車要去見遠方的友人,在火車站前被一位賣水仙花的小孩攔住,硬要叫
人買花,我買了一大束水仙花,沒想到那束水仙花成為最好的禮物,朋友每回來信都提
起那束水仙,說:“沒想到你這麼有心!”
又有一次要去看一位女長輩,這位老婦年輕時曾有過美麗輝煌的時光,我走進巷子
時突然靈機一動,折回花店買了一束玫瑰,一共九朵。我說:“青春長久。”竟把她動
得眼中含淚,她說:“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沒有人送我玫瑰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還
有人送我玫瑰。”說完她就輕輕啜泣起來,我幾乎在這種心情中看歲月躡足如貓步,無
聲悄然走過,隔了兩星期我去看她,那些玫瑰猶未謝盡,原來她把玫瑰連著花瓶冰在冰
箱裡,想要捉住青春的最後,看得讓人心疼。
每天上班的時候,我會路過復興甫路,就在復興南路和南京東路的快車道上,時常
有一些賣玉蘭花的人,有小孩、有少女,也有中年婦人,他們將四朵玉蘭花串成一串,
車子經過時就敲著你的車窗說:“先生,買一串香的玉蘭花。”使得我每天買一串玉蘭
花成為習慣,我喜歡那樣的感覺——有人敲車窗賣給你一串花,而後天涯相錯,好像走
過一條鄉村的道路,沿路都是花香鳥語。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東部的東澳鄉旅行,所有走蘇花公路的車子都要在那裡錯車。
有一位長著一對大眼睛的山地小男孩賣著他從山上採回來的野百合,那些開在深山裡的
百合花顯得特別小巧,還放散著淡淡的香氣。我買了所有的野百合,坐在沿海的視窗,
看著遠方海的湛藍及眼前百合的潔白,突然興起一種想法,這些百合開在深山裡是很孤
獨的,唯其有人欣賞它的美和它的香才增顯了它存在的意義,再好的花開在山裡,如果
沒有被人望見就謝去,便減損了它的美。
因此,我總是感謝那些賣花的人,他們和我原來都是不相識的,因為有了花魂,我
們竟可以在任何時地有了靈犀一點,小小的一把花想起來自有它的魁力。
當我們在隨意行路的時候,遇到賣花的人,也許花很少的錢買一把花,有時候留著
自己欣賞,有時候送給朋友,不論怎麼樣處理,總會值回花價的吧!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一日
菊花羹與桂花露
有一天到淡水去訪友,一進門,朋友說院子裡的五棵曇花在昨夜同時開了,說我來
得不巧,沒有能欣賞曇花盛放的美景。
“曇花呢?”我說。
朋友從冰箱裡端出來一盤食物說:“曇花在這裡。”我大吃一驚,因為曇花已經不
見了,盤子裡結了一層霜。
“這是我新發現的吃曇花的方法,把曇花和洋菜一起放在鍋裡熬,一直熬到全部溶
化了,加冰糖,然後冷卻,冰凍以後尤其美味,這叫做曇花凍,可以治氣喘的。”
我們相對坐下吃曇花凍,果然其味芳香無比,頗為朋友的巧思絕倒,曇花原來竟是
可以這樣吃的?
朋友說:“曇花還可以生吃,等它盛放之際摘下來,沾桂花露,可以清肝化火,是
人間一絕,尤其曇花瓣香脆無比,沒有幾品可以及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