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胤一路上山,舉眼四望,見那山峰峻峭,柵寨森嚴,心下十分歎羨。行過了數重關隘,來至昆明寨,在廳前下馬。走上廳中,兩下重新敘禮畢,董龍便把虎皮交椅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旁坐相陪。獻茶已畢,董龍道:“難得主公駕至荒山,只是無物相敬,有一兩腳肥羊,臣當獻與主公下酒。”匡胤聽言,暗暗稱奇道:“從來的羊,只有四腳,那裡有什麼的兩腳肥羊?不知是何形象?我何不叫他牽來一看,便見端的。”說道:“二位將軍,我從來見殺則吃,不見殺不吃。既蒙厚待,望將肥羊牽來,與俺一看,足見二位的美情。”董龍依言,即便分付嘍羅,把兩腳肥羊牽將出來,就在亭子上開剝。嘍羅答應一聲,往外就走,去不多時,早把肥羊牽了出來。匡胤初時只道果是兩腳羊,生平從未見著,心中奇異,所以設為詭詞,要他牽來一看,開拓見聞。如今屬意盼望,遠遠的看見眾嘍羅推將上來,吃了一驚。原來不是什麼的兩腳肥羊,卻是把一個人綁著兩手,兩個嘍羅夾著膀子而走。一個拿了一盆清水,水裡放著一個椰瓢;一個拿了明晃晃的一把長耳尖刀:一齊簇擁到剝皮亭上,立住了腳。只見又一個嘍羅走至董龍面前,稟道:“大大王,肥羊到了。”董龍分付道:“快把那廝的心肝取將上來,獻與主公下酒。”嘍羅答應一聲,走下去把那人綁在柱上,正要動手。匡胤見了如此光景,知是要傷他性命的了,慌忙叫道:“你等且慢動手。二位將軍,這是明明的人,怎麼稱他肥羊?”二人道:“不瞞主公說,我這綠林中的事情,件件說的都是隱語,所以他人不得而知。”匡胤道:“這涼水要他何用?”二人道:“大凡拿到了肥羊,先將涼水澆頭,凝住了心血,然後開膛破腹,挖取心肝,才便香脆可口,異味無窮。”匡胤道:“原來如此。只是雖承美意,盛禮相待,其實心懷傷慘,不忍領情。望二位看我薄面,饒放了他,就算我趙匡胤心領的一般,這便沒齒不忘的大德。”二人道:“既主公分付,敢不從命。”便叫嘍羅把那人放了。眾人答應一聲,遂即解了繩索。
董龍便叫那人上來道:“你這廝,本是俺山寨中早晚供用的食物,不道遇著了這位善緣好生的恩主,才得全生。你當重重拜謝,感激洪恩。”那人停了一回,過來跪到地上,叫聲:“恩主大王,小民蒙恩釋放,殺身難報。”匡胤定睛一看,好一個齊整人品: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唇紅齒白,嫋娜娉婷,宛然一個美貌女子,嬌豔異常。心下想道:“怪不得做強盜的沒有良心,不知那裡的這樣一個標緻書生,拿了他來,當作肥羊美食。方才不是我到此,此時已作泉下之鬼了。”遂問道:“你姓甚名誰?作何事業?家住那裡?可實對我說,我便做主,放你下山歸去。”那人聽問,叩頭流淚道:“小的家中,離此有四十餘里,地名張家莊。我父名張百萬。小人名張桂英。只因我父家資殷富,稱為員外。沒有三男四女,單生小的一個。因為前日遊春到此,偶遇兩位大王,拿我到此,自分必死,此生不想還家。天遣得遇恩人垂救,解放回家,實系再造之恩,無異重生父母。小人今世不能補報,來生願作犬馬,報答大恩。”說罷,淚如雨下。
匡胤道:“二位將軍,今既饒了性命,必須要嘍羅們送他下山,方見二位盛德,終始成全。”二人道:“不消主公費心,臣等自當差人送去。”於是撥了四個嘍羅,著今護送桂英下山。那桂英復又說道:“蒙恩人釋放,願求大名,好使小人回家,焚香頂禮。”匡胤道:“你也不必問我姓名,快些去罷。”董龍道:“你要問恩主的尊名麼?這就是東京都指揮老爺的公子,名叫趙匡胤便是。”桂英道:“恩人他日遇便到小莊光臨,小人父子誓必補報。”匡胤道:“不必多言,趁此去罷。”桂英又磕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跟著嘍羅下山去了。正是:
劈破玉籠飛綵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且說那弟兄二人,當日分付整備筵席,款待匡胤。三人傳杯送盞,談論閒文,不覺飲至更闌時分,方才撤席。董龍就送匡胤安寢。一宵晚景體提。
次日,弟兄二人陪了匡胤,往四處遊玩了一番山景。回至廳上,重設酒筵,談心暢飲,真是杯盤狼藉,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匡胤在那山上,不知不覺住了半月有餘。
一日,心中想道:“我聞梁國雖好,不是久戀之鄉。這山寨之中,我怎的可以久住?倘今貪戀紛華,誤了終身事業,豈是大丈夫之所為?”主意定了,就請董氏兄弟出來,開言說道:“我趙匡胤幸遇二位將軍相愛,在寶山打擾了多日,已領高情。但我一心要上關西,希圖前程立命,趁此天氣晴明,今日便當告辭,容圖後會。”那二人十分苦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