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擔心著哥哥的病情,他又孤身在嶺南,不免心中焦苦,沸沸如煎,彷彿吞了一大口黃蓮汁在口中,漚得心肺五臟都是苦的。我依在舒貴太妃膝下,太妃撫著我的脖子,柔聲勸慰道:“嬛兒,你別急。等清兒回來,接你離了這裡,再把你哥哥接到京中好好醫治,雖說神志混亂是難症,但也不是治不好的。京中杏林聖手不少,頂多花上兩三年總能治好的。你別憂心太過了。”太妃的語氣輕柔而疼惜,輕聲道:“等清兒回來就好了,什麼都好了。”
太妃的道袍上有檀香冷冽而甜苦的氣味,柔軟的質地緊緊貼著我的面頰。已經是二月裡了。天氣漸漸回暖,萬物復甦,新草吐露嫩芽,鵝黃淺綠的一星一星,夾雜著遍地開如星辰的二月藍,一小朵一小朵的藍花,春暖的氣息就這般逼近了。
我如何能不憂心如焚呢?若玄清再不回來……我臉上微微一紅,胸腹中窒悶的噁心再度襲來,我抵擋不住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終於忍不住別過頭跑了出去。
乾嘔雖過,頭腦中的暈眩卻沒有減輕。舒貴太妃急急奔出來拍著我的背,急切道:“怎麼了?可是吃壞了什麼東西了麼?”
我看了太妃一眼,旋即低下頭去,珊瑚色的紅暈漲溢滿了玉色雙頰。舒貴太妃略略思索,驚喜道:“難道你……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羞澀低首,手指不自覺地捻著袖口的風毛,聲如蚊訥,“他走的那時候……已經一個多月了。”
太妃喜不自勝,“好好好!眼見我就要做祖母了。”太妃握著我的手道:“嬛兒,我可盼了多少年了!”太妃眼眶微潤,“好孩子,只是委屈你了,要無名無分的跟著清兒。”
我微微低首,下頜抵在粉藍色的衣襟上,衣襟上疏疏的繡了一枝玉蘭花紋,細密的針腳帶來的觸覺叫人妥帖。我輕聲道:“我心裡看重的並不是名分。”
太妃眼角有一點柔亮的光澤,動容道:“好孩子,你這點性子最像我。這世間,終究是一個情字比虛名富貴都要緊的。”
我低聲呢喃,“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太妃拉著我一併坐下,又叫積雲墊了個鵝毛軟墊在身下,推心置腹道:“嬛兒,我不曉得清兒對你承諾過什麼。只是我這個兒子我最曉得,他若一心喜歡一個人,就會一心一意待她,哪怕你沒有名分,他也不會再娶。對著外頭,就讓他去做一個孤零零的清河王好了。只要你們能長長久久在一起,別這樣暗中偷偷摸摸的,你不拘是住王府或是清涼臺都好。做人呢,總是裡子最重要。”
這樣的未來,或許是可以期盼的吧。第一個孩子沒能生下來,朧月我不能親手撫育。而現在我腹中的孩子,我和清的孩子,我可以親自陪著他一起長大了,感受一個母親真正的喜悅和幸福。
我心中無不和軟,依依道:“清對我如何,我對清如何,太妃都看得明白。我不負他,他也不會負我的。”我含羞道:“若清回來,太妃先別告訴他。”
太妃明朗的笑意如春風拂面,道:“這個自然,你們小夫妻自己說就好。我只等著抱孫子呢。”
我伸手撫著還不顯山露水的小腹,心裡翻湧出蜜甜的期望,只要清回來,只等清回來。
時光在等待裡緩緩地流淌過去,浣碧凝望我的眼神有偶爾的凝滯,彷彿被天空牽扯住的一帶流嵐,凝視在我的小腹上。
她的心結,我未嘗不明白。我招手讓她過來,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語聲溫軟:“你聽,裡面是你的小外甥。浣碧,玉姚和玉嬈都不在,餘生恐怕只有我們姐妹相依為命了。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今後咱們一同撫養他好不好?”我的語氣是誠摯而懇切的,帶著長姊對妹妹的憐惜和疼愛。
浣碧眼中淚光瑩然,如一枝負雨梨花,且疑且喜道:“果真麼?”她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微微有些戰慄,然而無盡喜悅,“長姊與王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是”。我鄭重允諾,“浣碧。有些事已成定局無法改變,有任何改變也只會傷人傷己。但是我能給你的我都會給你。”
浣碧低頭微微惻然,如清露含愁,“我曉得的。命裡沒有的事終究不能強求。”
我攬住她的雙肩,低低而放心地嘆了一口氣。
山風化去了寒氣,吹暖了融融綠色。然而這樣殷切的等待中,等來的卻是溫實初的一襲身影。
他來那日庭院中芳菲初綻,院子裡的老桃樹綻出了第一朵桃花。槿汐正抱怨道:“這天氣真是怪了,明明還在二月裡,山裡天氣又格外冷些,竟然那麼開了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