噁心感稍去後,尿意接踵而來。去洗手間釋放的與其說是尿液,不如說是過濾後的咖啡。喝下去的咖啡幾乎丁點不剩,腹中空空如也,似乎能聽見回聲。
我毫無辦法,只得返回辦公室繼續讀書,與荒島上的魯濱遜感同身受。小說剩餘部分已經所剩無幾,大部分文字估計已經轉化為飢餓意識潛入腹中。當飢餓意識超過身體所能容納的感覺上限後,不知不覺間與原來的各種感覺同化為一種全新感覺。身體如同被注射了鎮靜劑,頭腦明晰空洞,世界纖毫畢露,但是看到的每一件東西都像是從凹凸鏡反射回來般的微微扭曲、變形。聽覺也靈敏了許多,各種聲響匯聚耳廓內形成嗡嗡耳鳴。
在飢餓感帶來的敏感狀態裡,我讀完了小說最後一頁。
我慢慢合起了書本。幾乎與此同時,薇奧萊特·羅蘭也來到了警局的辦公室。她仍舊圍著紫色長絲巾,外面的銀灰色泡棉外套換成了一件合體的黑色風衣。她朝我稍微笑了笑。我趕緊站起身來。
與警官告辭後,我隨薇奧萊特走出了呆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警署,夜空飄下零落的雨點。一輛亮紅色的歐寶吉普停在警署路邊。吉普車高大方正,魄力十足。我們坐上吉普車。
“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你……”我說。
“不用放在心上。我出來一趟也很方便。”她說,一邊發動吉普車引擎,“給車加油耽擱了一會,路上又走了彎路。是不是等得有點著急了?”
“沒有覺得,剛才我一直在看書。”
有幾點雨滴落在了車窗上,她把手伸往車窗外試了試雨,試完雨又將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細長柔韌,非常適合彈奏樂器。
吉普車開動上路。
“這是你的車?”我問。
“不是,是房東的車。我是半個環保主義者,只考了駕照,沒打算有自己的車。”她側過面孔看了看我。“對了,電話裡沒有聽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你遇到了搶劫?”
“北歐海盜的搶劫。”
“北歐海盜的搶劫?”
我如實向她講起搶劫的經歷,如同剛才在警署裡面對禿頂法國警察那樣把自己的經歷複述了一遍。我一邊敘述搶劫的經過一邊回想當時的情況,搶劫好像變得越來越不真實起來。為了抵抗這不真實的感覺,只能在敘述裡增加了許多細節,這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吉普車駛過塞納河,我大致說完了經過。
“也就是說,你現在是一無所有了。”
“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損失。”我說,“被搶走的包裡沒有值錢的東西,旅行支票和現金數目有限。信用卡已經掛失了,只要去銀行重新補一張就可以了。就是護照沒了有些麻煩。”
“我有點不明白。”她把垂髮撥到耳後,說。
“不明白什麼?”我問。
“那個計程車司機好像並不是要搶你的錢。”她說,“他不像是要搶錢。搶錢有更好的方式和地點,不必等在飛機場搶初到巴黎的旅客。”
“可是不是為了搶錢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想了想,說:“會不會是惡作劇?”
作為惡作劇進行搶劫好像過於惡作劇了。我覺得也不像。沒人會為惡作劇而專門等在機場搶剛下飛機的外國遊客。我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可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太走運。”
“好像是有點。”
“說實話,我沒想到會接到你的電話的,更沒想到你會被人搶劫。”
“我自己都沒想到。”
“好在我是一個人住,公寓雖然很小,但多一個人睡覺的地方還是有的。”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抱歉說。
“不用說對不起,”她笑著搖了一下頭。“沒什麼麻煩。”
她的寓所位於聖日耳曼區,一幢六層的臨街公寓。她把吉普車停在樓下,我們走入公寓。上樓有部拉鐵柵的老式電梯,彷彿在哪部描寫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影片中看到過。電梯上升時昏黃的頂燈閃個不停,鎖鏈絞動的聲音清晰可聞。到頂後我們拉開鐵柵門步入走廊。走廊長而陰暗,但沒有陰暗的潮溼感。幾扇緊閉的木門依稀帶來二十年代的繁華氣息。走到位於廊道中段的一個青色木門時,她停下來從風衣口袋裡取出鑰匙,開啟了門。亮光從屋裡瀉出來,柔和而舒適的橘色亮光。
“請隨便坐,”她說,“我先去把車鑰匙還給房東。”
公寓地方不大,牆壁上貼的都是紅色花紋紅色圖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