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水鄉,怕是早已叮滿了雙腿,拍還拍不過來呢。南北到底不同,也可能是水溫的緣故吧,沒等天黑,通知返航。像一群潰兵似的趕到了望江屯,正見一艘大客輪,鳴笛待航。大家爭先恐後的登上了船。倚著欄杆,興奮不已。有人起了個頭,高聲合唱起:“伏爾加河……”在南方我也遇到過發大水,也參加過防汛抗洪,但從沒這麼兇險,整整十個日日夜夜,令我刻骨銘心。
學校放了兩天假,還多發了五元助學金,作為補助。有幾個男生沒返校,其中有班幹賈岱正。鏟地防汛他都沒參加。我還有一個疑問,怎麼沒有女生參加?在南方男女可是同工同酬的。記得在婺州二中唸書時,女生比男生還能幹呢,一點也不讓鬚眉。我的腦際突然又閃過女大夫的影子,不知她是怎麼回事,現在何方?
(四—24)
一九六○年的秋季,分外蕭殺,由於水澇,減產減收。搶購來的秋菜,比去年的少了一半。白菜不滿心,蘿蔔有蟲蛀,土豆又癟又小,大地一封凍,災難就降臨了。
先是號召“節糧”——支援災區,以後乾脆硬性規定,從每人每天一斤降至八兩,又減至六兩。對於正在生長發育期的青年,無疑是釜底抽薪,雪上加霜。菜餚幾乎沒有油腥,清湯寡葉的,以前碗口大的二兩饅頭只有雞蛋大小,兩口就吞吐進了肚。稀粥粒米可數,水拉巴叉的,一泡尿就沒了。餓的頭昏眼花的同學們,整天聽著肚子咕咕叫,沒了學習興趣。課堂裡死氣沉沉的,老師有氣無力地講,學生叭在課桌上似聽非聽,有的乾脆曠課躺在宿舍裡,教務處也沒辦法。僅管政治思想工作擺上了日程,刁澤甫書記不斷召開黨團員和積極分子會議,講大好形勢,講反修防修,講共渡難關。我對困難是暫時的,深信不疑,無奈肚子不爭氣。文鵑回了一趟農場,帶回來的訊息令人吃驚,聽說關內已開始吃樹皮、觀音土,還餓死了人。從魯豫冀湧來了大批災民,出現了搶糧風潮,農場正難以招架呢。我不禁問:“北大荒不是糧倉嘛?”文鵑說話也沒了底氣:“都運走了,連農場職工都自身難保了。”“這麼說,我們還有活命糧維繫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菜窖風波驟起,終於東窗事發,偷菜成了公開的秘密。餓急的同學,乾脆就搶了。高煤海的枕頭裡裝滿了土豆,在爐子裡邊烤邊吃,有時還分給我一個半個的,從不慫恿我去菜窖。他也知道我口風嚴,不會把這種事情捅出去。但終究紙包不住火,這烤土豆的香味被人聞到,偷偷的告了密,保衛科來了兩個人,把剩下的土豆全抄走了。氣得高煤海直罵娘,菜窖裡的幾個農民工也被辭退了。剩下不多的蔬菜也被轉移到有人看守的醫院大菜窖去。因為偷過菜的同學太多,罰難責眾,學校只好在大會上打打雷,終至不了了之了。
飢餓比瘟疫還蔓延的迅速。學校根據上級指示,向大自然要糧,開始“小秋收”運動。半日課,半日放假。已是冰天雪地的天氣,我們三、五一群,自由組合,全副冬裝在田野上游蕩。積雪已有一尺多厚,茫茫雪地哪還有糧可撿?扒開被雪覆蓋的秫杆,早已顆粒無剩。聽說,頭些年,由於廣種薄收,“拾荒”的收入十分可觀,足夠一年的口糧,可遇上這災年,不知被拾荒者篩了多少遍,早已無糧可撿了。
那天,我和高煤海跑出十幾里路,到了一個偏僻的靠山屯,實在餓的走不動了,就坐在穀草堆裡取暖小憩。意外的望見院子裡掛著好幾串“苞米”。我倆定定的瞅了半響,關著門始終沒有動靜,我聽高煤海嚥了幾口口水,在喉嚨裡咕嘟了幾聲,大著膽,向院子挪去。手剛勾到苞米,一條大狗猛的竄出來,咬住了高煤海的褲管。真是“咬人的狗不叫”,我嚇壞了,大聲呼救。門一開,出來一位蓬頭垢面的老大嫂,她喝住了狗,警惕的瞪著我倆:“幹啥的?”高煤海鎮靜的說:“討口水喝。”大嫂剜了他一眼:“還不說實話,俺家的狗是不咬好人的。”高煤海解開棉襖,“真的什麼也沒拿。”“那也沒安好心,要不,狗怎麼咬你。”大嫂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年輕輕的,怎麼也不學好?”我慚愧著無地自容,高煤海仍沉著氣說,“我倆像小偷嘛?”大嫂瞅了我們一會,終於說,“那進屋吧。”屋裡黑乎乎的,除了一鋪炕,兩隻木頭箱子,什麼也沒有。大嫂遞給我們一個葫蘆水瓢,掀開鍋蓋,“喝吧。”我倆各喝了一瓢混湯似的刷鍋水,說了聲:“謝謝!”扭頭想走。大嫂眨吧眨吧眼問:“你們是學生?”我點點頭。她有些憐然的樣子:“頭幾天,也來過一撥,還是女的,有個就昏倒在俺們的院子裡,真可憐。”說著,她掀開炕上的被,從中掏摸什麼。從蠕動的破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