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荷西都去海邊打漁。童話故事裡的漁翁和漁婆,原本是一幅溫馨美麗的圖畫。三毛與荷西,卻絲毫感受不到執子之手的浪漫和溫情。在撒哈拉,儘管他們也忍受過貧苦,但荷西每月有固定的薪水。於迦納利島,三毛算是刻骨地體會到貧賤夫妻百事哀的辛酸滋味。
骨傷剛愈,下體出血不止,三毛的身子越發虛弱。加之每日連基本的溫飽都不夠,鬱積的心情,讓她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三毛為求病癒,決定飛回臺灣。他們的錢只夠買一張機票,所以荷西不能同行。想來就算他們有兩張機票的錢,荷西也不會選擇在如此潦倒的時候,和三毛回臺灣去投靠岳父岳母。作為一個男人,他傷不起這樣的自尊。
所謂近鄉情怯,三毛登上回臺灣的飛機時,心中感慨萬千。離家四年,她穿越蒼茫沙漠,找到此生伴侶。原以為可以攜愛人,幸福而歸,卻不料落得這般淒冷光景。坎坷的人生,早已讓父母心力交瘁。本想讓自己迷失在異鄉闌珊的街頭,但終究還是踏上了歸程之路。
她曾幻想過千百次,回到故鄉的情景,有驚喜,有失落,有溫暖,有冷漠。卻始終猜想不到,等待她的是數不清的鮮花和掌聲。曾經何時,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已經風靡整個臺北。她的讀者,如同撒哈拉的沙礫一樣,紛紛灑灑。多少次,她從母親的來信得知,她的作品在故鄉所引起的熱潮。如今回國,才知道自己早已不經意地成了被熱捧的公眾人物。
他們希望,從這個闖過沙漠的女子身上,探尋到更多的傳奇。從沙漠歸來的三毛,扎著兩根麻花辮,面板深棕色,舉手投足間,有一種歷盡萬水千山的豪情與粗獷。她從原始荒漠歸來,看盡了太多的風土人情,那種由骨子裡散發而出的魅力,足以令人為之傾倒。
一身塵埃的三毛,像迷一般,耐人回味。接下來的日子,三毛接受一批批記者採訪,數不勝數的讀者簽名,還有應接不暇的飯局。曾經那些令三毛仰慕不已的名人,如今成了交杯換盞的朋友。昔日的三毛,在文壇上沒有一席之位,今天卻生生地成了主角。
所以,我們永遠不要質疑一個人的夢,不要輕視一個人的理想。命運總是會給許多人出其不意的安排,只是不知道,那窄窄的成功之門,有沒有一扇為你我敞開。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間的冷暖悲歡,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明白。
宴席如水,掌聲如潮。這般喧譁的背景,令三毛心生迷惘。她當初去撒哈拉,為的是尋夢,幾年滄桑時光,換取今日璀璨光環,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人在喧囂中,往往容易迷失自己。過慣了清靜日子的三毛,似乎有些不習慣都市的繁華。
唯有在風微日落之時,回到家中,守著父母,守著那扇小窗,才可以安靜片許。就在三毛每日接受盛宴之時,遠在迦納利島的荷西失業在家,忍受飢餓與寂寞。也許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的妻子在臺灣,深受那麼多人的尊寵。文字於他,從來都沒有多少柔軟,多少感動。他亦無法想象,三毛的作品,所能帶給讀者的無窮魅力。
荷西的信件,讓三毛如夢初醒。臺北的鮮花、宴席、親情讓她幾乎忘了,迦納利島的海邊小屋,還有位貧窮的丈夫在等她歸去。其實她沒忘,她舍不下的,不是這裡的繁華,而是兩鬢添了白髮的雙親。此一離去,山迢路遠,再回來又不知是哪年。
誰說習慣了流浪的人,不懼人間無常聚散,不在乎年華倉促老去。雖是浮塵野草,對世間的一切,總有種不能割捨的依賴。縱是一枚落葉,也希望可以在風中多流轉幾個輪迴。有一天,當相愛的人,不能再關懷自己的時候。孤獨的自己,需要靠昨天的回憶,來靜靜取暖。
臺北一位姓朱的大夫,用中藥秘方治好了三毛的婦疾。三毛知道,她的旅程又將開始。飄零於她來說,像是歸宿。更況在面朝大海的遠方,有一個男子,為她痴痴等候。他為她,擔負責任,飲盡滄桑。她不忍有絲毫的辜負,不忍。
三毛走了,離開臺灣,去迦納利島尋找她的愛人。萬里長空,暮雪千山,明天會以何種方式開始,讓大海為她解答。什麼也沒有帶走,什麼也不能留下。只有那首叫做《橄欖樹》的歌,唱了一年又一年。
“不要問我從那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第二十五章 宿命之島
海子曾經寫過一句詩: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麼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感動於這簡潔又生動的詩句。渴望拋擲塵世一切繁華,趁青春還未徹底老去之前,和一個人,平凡相愛